第1章 初见

咸安宫的铜漏声在寂静中碎成齑粉,第五个深冬的寒夜被浓稠的墨色吞噬。

七岁的赵景琰蜷在鎏金蟠龙榻上,半块桂花糕早己没了温度,糖霜簌簌落在狐裘袖口,像极了窗外飘零在宫灯上的残雪。

摇曳的烛火透过冰花窗棂,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砖地上扭曲成破碎的形状。

檐角的铜铃被北风扯得叮咚作响,却惊不醒廊下那只鎏金铜雀。

这只铜雀是阿玛上月赏的生辰礼,据说机关一动便能展翅啼鸣。

可无论他往雀尾塞进多少碎银,铜雀始终冷硬着脖颈,连眼珠都不会转上半圈。

倒像极了宫里那些见他就低头请安的宫人,嘴里说着吉祥话,眼底却空无一物。

他数着梁上垂下的璎珞流苏,第三十七次掀开织金帘帐。

远处寝殿的烛火早己熄灭,唯有额娘临走前留下的一盏长明灯,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

“去接妹妹”西个字还萦绕在耳畔,可马车扬起的雪尘消散后,宫道上只剩几串被北风掩埋的蹄印。

阿玛仍在御书房批阅奏折,隔着雕花槅扇,偶尔传来竹简翻动的声响,混着墨香飘进他的寝殿。

更漏又转了一格,赵景琰将冰凉的桂花糕塞进嘴里,干涩的糕体刮得喉咙生疼。

阿玛总说政务繁忙,还怕额娘累着,不让额娘操持后院,连太傅教的《千字文》都比他更得宠爱。

那些蝌蚪般的文字总在眼前游成一片,远不如幼时额娘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写“平安”二字来得温暖。

忽然,游廊尽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慌忙将啃剩的糕渣扔在了案上,却见小禄子哈着白气跑来,棉帽上还沾着雪粒:“主子!王妃回宫了!说是......”

赵景琰攥着榻边的垂幔起身,咸安宫的寒风卷着细雪扑在脸上,赵景琰赤着脚踩过冰凉的青砖,绣着金线云纹的寝衣在身后扬起。

他跌跌撞撞跑到游廊下,正撞见额娘怀中的鹅黄襁褓,额娘鬓边的东珠步摇还凝着细碎冰晶。

"额娘!"少年冻得通红的手指几乎要触到襁褓,又在半空猛地顿住。

他哈着白气搓了搓手,才小心翼翼接过襁褓,小婴儿粉嘟嘟的脸颊贴着他微暖的衣襟,忽然咧开没牙的小嘴,口水沾湿了他绣着蟠龙的衣领。

苏若璃望着儿子笨拙却专注的模样,眼角泛起笑意:"这么冷的天,赤着脚乱跑什么?"

她解下身上的貂裘披在赵景琰肩头,指尖拂过他冻得发红的耳垂,"快进屋。"

话音未落,早有眼尖的奴才捧着铜手炉上前,琉璃灯罩里跳动的烛火映得苏若璃满脸焦急:"还不快伺候太子更衣?"

赵景琰抱着襁褓往殿内走,忽听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

转头时正看见伺候的奴才追上来,怀中抱着新裁的虎头帽:"苏姑娘的手冻红了,殿下......"

话未说完,便见少年己将襁褓裹进貂裘深处,用自己的体温焐着那只冰凉的小手。

殿外风雪呼啸,檐下铜雀在寒风中发出咔嗒轻响,却惊不散咸安宫里渐渐漫开的暖意。

粉团似的小婴儿皱着红彤彤的小脸,在他怀中蹬着藕节似的小腿,小嘴一张一合的模样,倒比他养死的那盆水仙更鲜活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