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厦市1968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向阳巷的煤棚还没来得及糊上窗纸,北风就像带齿的铁条,把兆辉煌后颈的冻疮刮得渗出血珠。他缩在煤堆里,听着棚外冯大庆他们分赃的笑骂声——今天抢了粮站的玉米面,足够他们熬半个月的糊糊,可他分到的那份,早被娄成就趁乱塞进了自己破棉袄。
"瘸子,滚出来筛煤!"娄成就的脚步声震得煤棚首晃。兆辉煌攥紧手里的锈铁棍,棍身上还留着三天前砸破联防队员头时的凹痕。他拖着肿得像发面馒头的断腿爬起来,裤腿扫过煤堆,露出里面藏着的半块冻硬的死老鼠——这是他昨天在铁轨旁扒的,鼠毛上还沾着火车轮轴的机油。
煤棚中央的铁桶里,玉米糊糊冒着热气。冯大庆用树杈搅着桶底,溅起的糊点子落在兆辉煌脸上,烫得他后槽牙发酸。"看什么看?"冯大庆突然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按向铁桶,"想学老乞丐偷吃东西?"兆辉煌的鼻尖触到滚烫的糊面,闻到熟悉的霉味——和他断腿那天,老乞丐塞给他的半块红薯一个味道。
他猛地咬向冯大庆的手腕,铁锈味的血瞬间涌进嘴里。冯大庆惨叫着甩开他,手腕上留下两排带血的牙印,而兆辉煌趁机抓起铁桶,滚烫的玉米糊泼了娄成就一身。"妈的瘸子!"娄成就的棉袄冒烟了,他抄起煤铲砸向兆辉煌的背,煤铲边缘的豁口划开衣服,露出后背上交错的鞭痕——那是去年在窑场打工时,工头用皮带抽的。
兆辉煌滚到煤堆下,铁锈味的血混着煤尘糊住眼睛。他摸到藏在煤块下的玻璃片,那是从废品站偷的,边缘被他磨得像剃刀。冯大庆的脚踩过来时,他反手划向对方脚踝,玻璃片切开棉鞋,在脚踝骨上拉出道深可见的口子,血珠溅在煤块上,像极了老乞丐临终前咳在他手心里的血。
"弄死他!"娄成就的煤铲砸在煤堆上,震落的煤块埋住兆辉煌的断腿。他咬着牙往煤堆深处爬,手指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老乞丐的烟袋锅,铜制的烟嘴己经摔裂,里面还留着半截发霉的烟丝。冯大庆的手抓住他的脚踝时,他把烟袋锅塞进对方指缝,铜裂口子划开皮肤,血渗进烟丝,冒出腥甜的热气。
煤棚外突然传来哨声。兆辉煌听见冯大庆骂骂咧咧地松开手,娄成就往他兜里塞了两个冻硬的窝头。"算你小子命大,"冯大庆用破布裹着脚踝,血透过布片渗出来,在煤地上画出歪扭的花,"再敢抢食,就把你扔铁轨上。"兆辉煌攥着窝头,感觉到里面硌手——娄成就塞了块石头进去。
后半夜的寒风灌进煤棚,兆辉煌用锈铁棍撬开窝头。石头上沾着暗红的痕迹,他舔了舔,尝到铁锈味——这是去年冬天,他们砸开某户人家门锁时,门轴上的血锈。他把石头塞进嘴里嚼着,冰冷的石屑割破牙龈,血混着煤尘咽下去,像吞了把小刀片。老乞丐的烟袋锅放在身边,铜嘴上的裂痕映着月光,像极了他断腿时拍X光片看到的骨缝。
"瘸子,跟我走。"冯大庆的声音在棚外响起。兆辉煌摸出玻璃片藏在袖筒,看见冯大庆脚踝上缠着的破布己经冻硬,血痂在月光下泛着黑紫色。他们穿过结冰的护城河,来到火车站货运场,一列运煤车停在月台,守车的列车员在打盹,怀里抱着个油纸包。
"看到没?那是他婆娘烙的饼。"冯大庆指着列车员的兜,"你去偷,我放哨。"兆辉煌拖着断腿往前走,冰碴子扎进鞋底的破洞。他想起八岁那年,也是在这月台,母亲把他推下列车,自己却跟着火车跑了,她手里攥着的,正是这样一个油纸包。
玻璃片划开列车员衣兜的瞬间,对方惊醒了。兆辉煌的玻璃片捅进他的大腿,血喷在煤堆上,像极了老乞丐最后那口血。列车员的惨叫声引来巡逻队,冯大庆撒腿就跑,兆辉煌却抓起油纸包,里面不是饼,而是几个带奶腥味的窝窝头——和母亲当年塞给他的一样。
他躲在火车轮下,听着巡逻队的皮靴声由远及近。怀里的窝窝头还带着体温,奶腥味混着血味,让他想起母亲怀里的味道。巡逻队的手电光扫过车轮时,他把窝窝头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嚼着,奶渣沾在下巴上,和煤尘混在一起,结成硬壳。列车员的血顺着车轴滴下来,落在他后颈的冻疮上,烫得他打了个哆嗦。
天亮时,他回到煤棚,冯大庆和娄成就正在分赃——他们抢了个醉汉的钱包,里面有三块钱和半块卤牛肉。"饼呢?"冯大庆揪起他的衣领,闻到他嘴上的奶腥味。兆辉煌张开嘴,露出咬得只剩半截的玻璃片,刀刃上还沾着列车员的肉丝。"被我吃了,"他咧开嘴笑,煤尘嵌在牙缝里,像排铁齿,"还喝了血,挺甜。"
娄成就突然把卤牛肉塞进他嘴里。兆辉煌咬下去,发现肉里埋着枚铁钉——这是他们常用的把戏,谁咬到谁就去干最危险的活。他没吐出来,反而用力一咬,铁钉的尖划破舌头,血混着肉汁流进喉咙。"我去。"他把铁钉吐在手心,钉帽上还留着齿印,和他断腿时咬过的死老鼠骨头形状相同。
下午,他们去抢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兆辉煌拄着锈铁棍走在最后,看着冯大庆把老头推倒在冰面上,糖葫芦撒了一地,红果沾着血。他捡起根掉在煤堆里的糖葫芦,糖衣上沾着煤灰,像极了老乞丐给的那枚铜钱。冯大庆踢翻老头的筐时,他看见筐底垫着块红布,上面绣着"平安"二字,和母亲襁褓里的尿布花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