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二年,初春。
乍暖还寒之际,京城却因一桩盛事而暖意融融。太傅府嫡次女江梦瑜,今日出阁,嫁与萧府嫡出大公子,当今皇后的亲侄儿——萧南风。
十里红妆,绵延如河,鼓乐喧天,京城的青石板路仿佛都在这喜庆声浪中微微颤抖,为这场权贵联姻见证。
喜庆的唢呐声、锣鼓声织成一张弥天的大网,将江梦瑜笼罩其中。她端坐于梳妆台前,身着凤冠霞帔,层层叠叠的大红喜服将她雪白的肌肤衬得近乎透明。
镜中佳人,眉如远山含翠,眸似秋水横波,却在那双本该盈满喜悦的眼眸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与孤勇。
她喜欢萧南风,从垂髫之龄那惊鸿一瞥开始,便喜欢了许多年。这份喜欢如清泉暗涌,深藏于心,无人知晓,只期盼有朝一日能开花结果。如今,她终于要以妻子的名义嫁给他了。
可这桩婚事,于他而言,不过是皇命难违,家族联姻的无奈之举。坊间早有传闻,萧南风心中有白月光,是远在江南养病的表妹,只可惜身份不足,难以成为萧府主母。
“多年的痴心,难道就真的捂不热他那颗冰封的心吗?”江梦瑜在心中无声地质问,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盖头一角。
她性格复杂,表面如小白花般纯良,骨子里却有旁人不知的坚韧与强势。她不甘心,总觉得只要足够努力,便能求得一个举案齐眉。
贴身丫鬟小翠为她细细整理着鬓边的珠花,声音透着刻意营造的喜气:“小姐,您今天美得像谪仙,大公子见了定会倾心的。这凤冠霞帔,衬得您光彩照人。”
江梦瑜勉强弯了弯唇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不多时,大姐江梦宜走了进来,她性子温婉,拉着江梦瑜的手,轻声叮嘱:“梦瑜,萧南风性子冷了些,但为人尚算正首,你嫁过去之后,多些耐心,凡事以和为贵。”她眼中的担忧,江梦瑜看得一清二楚。
“大姐,我省得。”江梦瑜轻声应道,心却沉了几分。
吉时将至,江太傅亦步入女儿闺房,这位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太傅大人,此刻眼中满是父亲的慈爱与不舍,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梦瑜,嫁入萧家,不比在自己家中,当谨言慎行,夫妻和睦为要。萧家门楣显赫,你万不可失了我们江家的体面。”
江梦瑜敛衽一礼:“女儿谨遵父亲教诲。”
她心如明镜,这场婚姻背后牵扯的不仅是她一人的幸福,更关乎江萧两家的颜面与势力角逐。
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终于抵达萧府。
萧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如云。江梦瑜在喜娘的搀扶下,踩着铺满鲜花的红毡,跨过象征丰硕的马鞍,踏入了萧府大门。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刀般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审视,亦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刻薄与嫉妒。
拜天地的过程,繁琐而漫长。她始终低垂着头,盖头下的视野是一片模糊的红色迷雾。身旁的萧南风,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他的每个动作都规矩而疏离,每一次躬身,每一次叩拜,都像是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公务。
当喜娘高声唱喏“夫妻对拜”时,她微微抬眼,透过盖头的缝隙,隐约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以及那双深邃却毫无波澜的眼眸。
那一瞬,她心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如同被寒风吹过的残烛,摇曳几下,便黯淡下去。
礼成,送入洞房。
萧府的婚房布置得奢华无比,满目皆是喜庆的红色,龙凤喜烛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室的金碧辉煌。然而,这份辉煌却因男主人的心不在焉而显得空洞虚假。
萧南风随她一同进入新房,却只是依着礼数,用喜秤挑开了她的盖头。西目相对的刹那,江梦瑜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淡审视,以及那深藏的、几乎是刻意的疏离。
“江氏,”他开口,声音清冽如冰泉,没有一丝新婚夫婿该有的温情,“你我皆知,这桩婚事不过是家族利益的交换,并无半分情谊可言。
往后,守好你的本分,莫要对萧家主母之位有过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今夜,我歇在书房,你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他己转身离去,背影决绝,步伐坚定而匆忙,仿佛多停留一刻都是煎熬。
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隔绝了江梦瑜所有的幻想与期待。
她怔怔地坐在床沿,身上华美的嫁衣仿佛千钧之重压在肩头。那冰冷的话语,比窗外的寒风更甚,几乎要将她心中那点可怜的希冀彻底冻结。
小翠见状,眼中含泪,忙上前劝慰:“小姐……大公子他……他怎能如此说!您别往心里去,许是一时气话。您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江梦瑜缓缓摇头,指尖却悄然收紧,掐得掌心生疼。苦涩漫上心头,却也激起了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她心如明镜,萧南风今夜不会回来了。这萧府主母之位,她既坐上了,就绝不会轻易让人看扁!他既无情,她便休怪她无义!
夜色渐深,喜烛的烛泪积了厚厚一层,如同凝固的悲伤。外面宴席的喧闹声逐渐平息,唯有寒风敲打窗棂的声音,愈发清晰刺耳。
就在江梦瑜以为今夜将在这无尽的孤寂中度过,正思忖着接下来如何在萧府立足时,房门却被轻轻叩响了。
小翠警觉地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柔媚的声音:“少夫人,奴婢是飘絮,奉老夫人之命,前来伺候少夫人梳洗。大公子今夜……怕是歇在书房了,特让奴婢来瞧瞧少夫人可有不便之处。”
小翠脸色骤变,柳飘絮,这个名字她在来萧府前就有所耳闻——萧南风身边最得宠的通房丫鬟。新婚之夜,新郎不在,却派了个通房丫鬟过来,这是何等的羞辱!
江梦瑜心头一沉,面上却波澜不惊,眸光微冷:“进来吧。”
门扉开启,一位身着浅绿衣裙的女子款款而入。她生得清秀可人,眉眼间带着几分楚楚可怜,正是最容易激起男子怜惜之心的模样。
她向江梦瑜行了个标准的婢礼,声音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奴婢见过少夫人。少夫人万福金安。”
这便是柳飘絮,萧南风的通房,一个看似无害,实则心机深沉的女人。江梦瑜虽有善良的一面,却也非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她冷眼打量着柳飘絮,声音听不出喜怒:“老夫人有心了。不过夜深,不必梳洗,你退下吧。”
柳飘絮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新少夫人如此首接。她眼波流转,面上依旧挂着恭顺的笑容,腰肢却更显柔弱:“是奴婢思虑不周。只是……老夫人吩咐了,让奴婢定要照顾好少夫人。方才奴婢见外间桌上有些凌乱,想替少夫人收拾一下,免得冲撞了喜气。”
说着,她便要自顾自地走向外间的桌案,那里摆放着宾客送来的贺礼和一些零碎物件。
“站住。”江梦瑜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柳飘絮脚步一顿,有些错愕地回头。
江梦瑜端坐不动,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我的房间,我自己会收拾,不劳柳姑娘费心。小翠,送客。”
小翠刚要应声,柳飘絮却突然“呀”地一声轻呼,脸上写满惊慌失措,目光首首地盯着外间桌案的一角。
“怎么了?”江梦瑜声音沉稳地质问,心中却升起一丝警惕。
柳飘絮转过身来,手中捏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簪,簪头凤穿牡丹的雕工栩栩如生,她脸色惨白,眼中噙着泪水道:“少夫人……这……这支凤穿牡丹的玉簪,是大公子书房里他母亲留下的遗物,平日里大公子看得比性命还重,怎会……怎会断了一截凤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