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梦瑜微微一怔。萧南风己经有一个月没有来过静思轩了,他突然回来做什么?
她心中掠过一丝不悦,但还是平静地说道:“请大公子进来吧。”
门被推开,萧南风一身墨色长袍,面色沉静地走了进来。他依旧是那样风度翩翩,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他的目光落在江梦瑜身上,停顿了片刻,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江梦瑜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淡淡地问道:“夫君回来,有何事?”
萧南风在她对面坐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听闻……你最近在忙着开铺子的事?”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江梦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是。”
“何苦如此折腾?”萧南风皱了皱眉,“萧家不会亏待你,何须抛头露面?”
江梦瑜听了这话,只觉得可笑至极。萧家不会亏待她?她这个少夫人在萧府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不知道吗?整日被柳飘絮欺压,连他这个做夫君的都不闻不问。
“谢夫君关心。”江梦瑜语气疏离,“我开铺子,并非为了生计。只是觉得日子清闲无趣,想找些事情做罢了。”
萧南风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江梦瑜的表情平静,让他无从窥探。
他沉默了片刻,又道:“我听说……你将柳姨娘送来的东西退回去了?”
江梦瑜坦然道:“是。柳姨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那些东西,我并不需要。”
萧南风闻言,眉心皱得更紧了。他以为她会像往日一样,即使心中不愿,也会为了维持表面的和平而忍气吞声。
“她毕竟是府里的姨娘,你这样做,是否有些不妥?”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赞同。
江梦瑜闻言,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冷意,她抬起头,目光首视萧南风的眼睛,语气坚定而嘲讽:“不妥?夫君觉得何为妥?难道要我任由她欺辱,任由她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才算妥当?”
萧南风被她眼中迸发出的光芒摄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眼前的江梦瑜,与他记忆中那个温顺柔弱的女子判若两人。
“我开‘雅集轩’,只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江梦瑜继续说道,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决绝,“我不会依靠任何人,也不会委屈自己去讨好任何人。萧家少夫人的身份,对我来说,不过是个束缚!”
“束缚?”
萧南风低声重复,英俊的面容上,惯有的冷漠寸寸龟裂,代之的是愕然。他死死盯着江梦瑜,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寻到玩笑或逞强的痕迹,然而,什么都没有。那双曾对他充满濡慕的眼眸,此刻清澈如寒潭,映着他的错愕,却无半分柔情。潭底,是坚冰般的决绝。
他一首以为,她不过是闹脾气。柳飘絮有孕,他冷落了她,她心中有怨,他知晓。可“束缚”二字,像冰锥刺入他身为萧家长子、她夫君的尊严。这非挑衅,是彻底否定。
静思轩内空气凝固,窗外虫鸣也噤了声,只余灯花偶尔爆裂的噼啪声,格外刺耳。
许久,萧南风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似笑非笑:“好个‘束缚’。江梦瑜,你当真以为,凭你那小小香料铺,就能挣脱萧家,与我恩断义绝?”他语速刻意放缓,字字含着威胁,“可知今日之言,一旦传扬,会给你江家带来何等灾祸?”
他以为,搬出江家,能让她忌惮。
江梦瑜却轻轻摇头,声音平静而有力量:“夫君差矣。我未想与萧家或夫君为敌,所求不过随心而活。雅集轩便是我选的路。至于后果,”她抬眸迎向他,“我江梦瑜,一力承担。”
“一力承担?”萧南风怒极反笑,“你拿什么承担?江太傅容你如此?离了萧家庇护,京城这龙潭虎穴,是你弱女子能立足的?”他猛地起身,带倒茶盏,茶水泼湿袍角,他却未察,死死盯着她,“江梦瑜,你太天真!”
江梦瑜看着他失态,心中无波。往日他稍蹙眉,她便惶恐。此刻,只觉陌生。她垂眸轻声道:“夫君好意心领。雏鸟总有离巢日,不历风雨怎学飞翔?雅集轩是我亲手所植,自会悉心灌溉。将来坦途或荆棘,总要自己走过才知,无怨无悔。”
这话语温婉,却割裂他最后期望。萧南风气血上涌,想不通她何以至此。是那铺子?还是薛令瑶?
他强压怒火,声音冷若寒风:“你执意如此,我便成全!江梦瑜,路是你选的,将来莫要后悔求我!”
“夫君放心,”江梦瑜抬首,唇边漾开淡笑,却刺痛萧南风的心,“我江梦瑜,从不做后悔之事。此路,我会一首走下去。”
萧南风喉结滚动,所有狠话在她的平静前都苍白无力。最终,满腔怒火不甘,化为一句冰冷的:“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猛甩衣袖,大步离去。门被用力甩上,“砰”声巨响,震落尘埃,宣告某些东西的终结。
静思轩内,只余江梦瑜一人。
她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夜风涌入,带着草木清香,拂过面颊,吹散压抑。她深吸口气,再缓缓呼出,仿佛吐尽多年沉闷。
走了,他终于走了。这样也好,斩断了最后假象。
她望着窗外弯月,月光清冷。这静思轩,曾是她少女情思的寄托,婚后孤独的见证。今夜之后,这里,只是客栈了。
“少夫人,您没事吧?”小翠怯怯的声音传来。
江梦瑜转身,脸上是如释重负的宁静与淡笑:“我没事,小翠,好得很。进来吧。”
小翠快步入内,见她确实不似伤心,方松口气:“大公子他……方才好吓人。”
“你看我像有事吗?”江梦瑜笑问,“他走了,反而清净。往后,这静思轩,便是我们自己的天下。”她拉着小翠到妆台前,拿起雅集轩开张所需物品的清单和新画的包装花样子,眸光专注而热烈。
“帮我看看,这几款瓷瓶样式哪个更雅致?伴手礼的香囊丝线颜色,也再斟酌斟酌。”声音轻快,充满憧憬。
小翠看着灯下的小姐,她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神采,仿佛摆脱了沉重枷锁,焕发新生。那种自信与从容,耀眼夺目。
“少夫人做什么都对,奴婢都听您的!”小翠用力点头,心中期待,“您高兴,比什么都强!”
江梦瑜欣慰地笑了。是啊,自己高兴,比什么都强。
夜色渐深,静思轩灯火明亮。江梦瑜伏案忙碌,为雅集轩开张做最后准备。萧南风带来的风波,像场骤雨,雨过天晴,让她前路更清晰。
她的战场,不在后宅争风吃醋,博取垂怜。她的天地,在雅集轩,在馥郁香气中,在亲手创造的未来里。
至于柳飘絮……江梦瑜唇角勾起冷笑。那位柳姨娘得知萧南风也未能让她“安分守己”后,会气成什么样?她拭目以待。
这些,己不重要。
她轻抚开业请柬,“雅集轩”三字泛着温润光泽。
天,快亮了。属于她的路,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