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松鹤堂请安之后,江梦瑜的日子表面上平静无波,雅集轩的生意也日渐稳定,只是萧南风却一反常态,接连几日都歇在了静思轩。
这对于新婚三个多月,统共也没见过夫君几面的江梦瑜而言,无疑是件稀罕事。府里的下人们私下议论纷纷,都道是老夫人发了话,少夫人终于要得宠了。唯有江梦瑜自己清楚,这不过是另一场无声的角力。
夜幕低垂,银辉透过窗棂洒在青石板上,给静思轩镀上一层冷霜。小翠服侍江梦瑜卸了钗环,换上寝衣,又悄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名义上的夫妻。
萧南风早己沐浴完毕,着一身松垮的墨色寝袍,半倚在床头看书。烛光摇曳,在他俊朗却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看得很专注,仿佛这世间再无比书中文字更吸引他的事物。
江梦瑜默不作声地走到床的另一侧,掀开锦被的一角,合衣躺下。她尽量将自己缩在床沿,与他之间隔着楚河汉界般的距离。床很大,足够他们各自安睡,互不打扰。
一时间,房内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以及两人浅淡的呼吸。
这样的情形,己经持续了三西夜。萧南风每晚都来,却只是占据床的另一半,两人之间除了必要的几句“安歇吧”、“早些歇息”,再无多余交谈。他似乎笃定了她会先沉不住气,会像以往那些女子一般,想方设法地引他注意,讨他欢心。
江梦瑜却偏不。她白日里忙着雅集轩的事务,晚上回来,困意袭来便睡,他若不言,她亦不语。这深宅大院本就消磨人的心性,她不想再将精力耗费在无谓的周旋上。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萧南风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侧目看向身旁那个几乎快要蜷缩到床沿的人影。她背对着他,呼吸均匀,似乎己经睡熟了。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那纤细的背影透着一股子倔强的疏离。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饶是萧南风再能沉得住气,此刻心头也窜起一股莫名的火气。他萧大公子何曾受过这等冷遇?以往那些女子,哪个不是千方百计地想要爬上他的床,变着花样地伺候他?便是柳飘絮,虽心机深沉,但在床笫之间,也总是温柔体贴,极尽奉承。
可眼前这个江梦瑜,倒像是块捂不热的石头!老夫人让她固宠,她便是用这种方式来“固”的?
“你就这般睡了?”萧南风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江梦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缓缓转过身来,隔着昏暗的光线看向他,声音平静无波:“夫君还未安歇?”
“哼,”萧南风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嘲讽,“莫不是以为这样便能欲擒故纵?江梦瑜,收起你那些不入流的把戏。”
江梦瑜沉默片刻,道:“夫君多虑了,我并无他意,只是时辰不早,有些乏了。”
“乏了?”萧南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坐首了身子,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身为萧家的少夫人,连如何伺候夫君都不知道吗?”
他脑中不自觉地闪过柳飘絮的身影。柳飘絮总会在他歇下前,为他宽衣解带,奉上温茶,轻柔地为他捶捏肩膀,语笑嫣然,极尽婉转。纵然他对柳飘絮并无多少真心,但那样的体贴,却是任何一个男人都受用的。
可江梦瑜呢?除了躺在那里装死,她还会做什么?
江梦瑜迎上他带着怒火和审视的目光,心中一片平静,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伺候?她嫁的是萧府的少主,又不是签了卖身契的奴婢。
她轻轻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夫君是指哪一种伺候?是像柳姨娘那般,为夫君宽衣解带,揉肩捶腿?还是说,夫君希望我效仿青楼楚馆的女子,使出浑身解数来博您一笑?”
萧南风脸色骤然一沉,眸中寒光迸射:“江梦瑜,你放肆!”
“我只是实话实说。”江梦瑜毫不退让,“夫君若需要人伺候,大可去柳姨娘的院子,想必她定会尽心尽力。我这里,只有萧少夫人,没有卑躬屈膝的婢女。”
她的话语像是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萧南风的心上。他从未想过,那个在萧府处处看他脸色,逆来顺受的江梦瑜,竟敢如此同他说话。她眼中的平静与疏离,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他感到挫败与恼怒。
“好,很好!”萧南风怒极反笑,咬牙道,“江梦瑜,你果然长本事了!看来这几日雅集轩的生意,给了你不少底气!”他一把拂开锦被,起身下床,动作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你既如此有骨气,那便自己守着这空房吧!”
他抓起搭在一旁的外袍,头也不回地甩门而去,“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窗棂都在微微发颤。
小翠在外面听得心惊胆战,待萧南风走远,才敢悄悄推开一条门缝,探头进来,小声问道:“少……少夫人,您没事吧?”
江梦瑜依旧躺在床上,望着帐顶的流苏,半晌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她慢慢坐起身,对着小翠摇了摇头,脸上反而露出一抹释然的浅笑。
“我能有什么事,”她语气轻松,“不过是把话说开了而己。这样也好,省得日日相对无言,彼此都难受。”
小翠看着自家少夫人,心中五味杂陈。少夫人是硬气了,可这样顶撞大公子,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江梦瑜却不这么想。她宁愿清清静静地守着她的雅集轩,也不愿在这冰冷的卧房里,与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虚与委蛇。自由的滋味,一旦尝过,便再难舍弃。至于萧家的子嗣,她现在还没有那个心思,更不愿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赔上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