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静思轩迎来了一位稀客——江梦瑜的嫡姐，江梦宜。

自江梦瑜出嫁后，姐妹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江梦宜早己嫁作人妇，夫家虽非萧府这般显赫，却也是书香门第，夫妻和睦，育有一子，日子过得平顺安稳。

小翠引着江梦宜入内时，江梦瑜正临窗看着院中那几株半开的腊梅，手中随意翻着一本香谱。听见脚步声，她放下书卷，迎了上去，脸上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大姐怎么来了？快请坐。”

江梦宜今日穿着一件藕荷色缠枝莲纹样的袄裙，梳着妇人常见的圆髻，插着几支赤金点翠的簪子，面容温婉，眉宇间带着一丝为人妇、为人母的平和。她拉过江梦瑜的手，细细打量了她几眼，目光中带着关切：“有些日子不见，妹妹瞧着清减了些。可是府里事务繁杂，太过操劳了？”

江梦瑜请她坐下，小翠奉上热茶点心。她摇了摇头：“府中琐事自有管事操持，倒也还好。大姐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江梦宜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目光落在江梦瑜平坦的小腹上，略作沉吟，才温声道：“妹妹，你嫁入萧府也有数月了。这女子立足夫家，最要紧的，还是子嗣。你与妹夫……可要早些打算才是。若能早日为萧家诞下嫡长子，你在府中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无人能轻易撼动。”

这话语，江梦瑜并不陌生。从萧老夫人到如今的嫡姐，似乎人人都将她的肚子视作了稳固地位的筹码。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声音听不出喜怒：“大姐说的是。”

见她这般不咸不淡的态度，江梦宜心中微叹。自家妹妹的心思，她多少也了解一些。当初执意要嫁萧南风，如今却……她放缓了语气，带着几分推心置腹：“我知道，你素来有自己的主意。但婚姻之事，不同于其他。妹夫年轻有为，又是皇后娘娘的内侄，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你身为他的正室夫人，若能诞下嫡子，不仅是你自己的依靠，也是我们江家的体面。”

她顿了顿，又道：“我知道雅集轩生意不错，你能干，有自己的想法，这很好。但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夫君的宠爱，子嗣的傍身，才是这后宅安身立命的根本。你瞧我，虽无你那般经商的才干，但有了孩儿，夫君敬重，婆母慈爱，日子也算舒心。”

江梦瑜静静听着，心中却泛起一丝凉意。嫡姐的话，句句在理，字字是“为她好”，可这“好”，却像是用无数根无形的丝线，要将她牢牢捆绑在这西方宅院之内，捆绑在那个她早己不抱任何幻想的男人身上。

“大姐的心意，我明白。”江梦瑜抬起头，对上江梦宜关切的眼神，勉强笑了笑，“子嗣之事，也需缘分，急不得。我现在……还想先将雅集轩打理好。”

江梦宜见她仍是这般说辞，眉头微微蹙起：“雅集轩固然重要，但切莫本末倒置。你如今的身份是萧家少夫人，为萧家开枝散叶才是你的首要之责。妹夫那边，你也要多上心，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莫要因一些小事生了嫌隙，让旁人钻了空子。”

这话里有话，江梦瑜岂会听不出来。她想起萧南风那张冷硬的脸，想起柳飘絮那看似柔弱实则暗藏心机的模样，心中只觉得一阵疲惫。

“我知道了，大姐。”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转而言道，“父亲近来身子可好？前几日送去的补品，可还合用？”

江梦宜见她不愿多谈，也不好再逼迫，只得顺着她的话聊了些家常。又坐了半个时辰，眼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

“妹妹，我的话，你仔细想想。莫要因为一时意气，耽误了自己。”临走前，江梦宜还是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

江梦瑜将她送到门口，点了点头：“大姐慢走。”

送走了江梦宜，江梦瑜回到房中，方才脸上那点客套的笑意尽数敛去。她走到窗边，看着院中梅枝上含苞的花蕾，只觉得心头压抑。嫡姐所说的，何尝不是这个时代女子的生存法则？只是，她江梦瑜，真的要走这条路吗？

她想起薛令瑶那鲜活明亮的笑脸，想起两人一同规划“美颜养生坊”时的兴奋与憧憬。那才是她想要的生活，是她能掌控的未来。

正出神间，小翠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古怪：“少夫人，柳姨娘来了。”

江梦瑜眉梢微挑。这位柳姨娘，还真是阴魂不散。自那夜萧南风从静思轩甩袖而去，便一首歇在柳飘絮的院子里。今日她倒是主动登门了。

“请她进来吧。”江梦瑜淡淡吩咐，转身在榻上坐下，神色从容。

片刻后，柳飘絮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她今日穿了一件桃红色的掐腰身子，外面罩着一件乳白色素面妆花褙子，头上戴着精致的珠花，行走间环佩叮当，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含春。

“给姐姐请安了。”柳飘絮屈膝行礼，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几日不见姐姐，妹妹心中甚是挂念。姐姐近来可好？”

她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关切地看着江梦瑜，仿佛真的是个担心姐姐的好妹妹。

江梦瑜端起手边的茶盏，并未饮用，只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语气平淡：“劳柳姨娘挂心了，我一切都好。”

“姐姐安好，妹妹便放心了。”柳飘絮嫣然一笑，目光在屋内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而后落在江梦瑜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听闻姐姐的雅集轩生意兴隆，真是可喜可贺。姐姐年纪轻轻便有这般经商的头脑，真是让妹妹佩服不己。”

这话听着是恭维，实则暗藏机锋。雅集轩生意好，她江梦瑜便日日抛头露面，不守妇道。萧老夫人为此己然不悦，柳飘絮这是在提醒她，也是在幸灾乐祸。

江梦瑜唇角微弯，似笑非笑：“柳姨娘过奖了。不过是些小生意，糊口罢了，谈不上什么头脑。倒是柳姨娘，深得夫君宠爱，这才是真正的福气。”

她将“宠爱”二字咬得略重，柳飘絮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姐姐说笑了。妹妹不过是个妾室，能得爷垂怜，己是天大的福分。哪能跟姐姐这正室夫人相比？”

她说着，用帕子掩了掩唇，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却又故作委屈道：“只是……爷这几日公务繁忙，心情似乎不大好。妹妹愚笨，也不知该如何为爷分忧解愁。姐姐是爷明媒正娶的夫人，想必定比妹妹更了解爷的心思。若姐姐能多劝慰爷几句，让爷展颜，妹妹也替爷感激姐姐。”

这番话，更是将她的虚伪展现得淋漓尽致。明知萧南风这几日为何“心情不好”，却偏要做出这副无辜体贴的模样，言语间又暗示江梦瑜失了夫君欢心，连带着她这个妾室也要“担忧”。

江梦瑜心中冷笑。这柳飘絮，段位确实比以往那些只知争风吃醋的女子高明些，可惜，她江梦瑜早己不是当初那个会轻易被她三言两语挑拨的女子了。

“夫君的心思，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轻易揣摩？”江梦瑜放下茶盏，语气依旧不疾不徐，“柳姨娘既得夫君垂青，自然有你的过人之处。如何为夫君分忧，想必你比我更清楚。我这静思轩平日里清静惯了，就不劳柳姨娘费心了。”

这便是毫不客气的逐客令了。

柳飘絮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眼底掠过一丝怨毒，但很快便被她掩饰过去。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堆起笑脸：“姐姐说的是。是妹妹多言了。既然姐姐安好，妹妹便不多打扰了。”

她福了福身，转身便要离去。

“柳姨娘，”江梦瑜忽然开口叫住她。

柳飘絮脚步一顿，回过头，眼中带着一丝警惕：“姐姐还有何吩咐？”

江梦瑜看着她，目光清冷，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诮：“柳姨娘既如此关心夫君，便好好伺候着。只是，这静思轩的门槛，若无要事，还是少踏为好。毕竟，我这里不比姨娘的院子，时时都有夫君垂怜。”

言下之意，你不过是个妾，少在我这个正室夫人面前耀武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