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疼痛日记

Daybreak咖啡馆二楼弥漫着云南白药的气味。

程予将热毛巾轻轻敷在苏默的膝盖上，指尖避开那道狰狞的手术疤痕。窗外雨声渐歇，晨光透过纱帘斑驳地洒在床上，照亮苏默因疼痛而紧绷的下颌线。

"再敷十分钟。"程予看了眼手表，"然后吃消炎药。"

苏默靠在床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车祸那晚后，他的膝盖伤情恶化，医生警告如果不严格卧床可能面临永久性损伤。程予首接把他"扣押"在咖啡馆楼上的公寓里——这里离医院近，方便每天换药。

"程医生好严格啊。"苏默试图开玩笑，但声音里的虚弱出卖了他，"我这样像不像被你囚禁了？"

程予没接话，只是将毛巾翻了个面。热汽蒸腾中，他看见苏默膝盖上那些细小的针眼——长期注射止痛剂的痕迹。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些痕迹，像在抚摸某种隐形的伤痛。

"这道疤是你给我缝的，记得吗？"

苏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拇指按在那颗小痣上。程予抬头，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即使在这种时候，苏默还是能对他笑出来。

"当时你骂了我半小时。"苏默用空闲的手比划着，"说体育生都是不要命的傻子，然后缝了整整十二针，说是要让我记住教训。"

程予当然记得。大三那年的暴雨夜，苏默骑车去实验室接他，为避开一只流浪狗而摔伤膝盖。他一边缝合一边气得手抖，而苏默只是傻笑着说"幸好没撞到狗，不然你会难过"。

"你从来不知道珍惜自己。"程予抽回手，转身整理药箱。

"错了。"苏默的声音突然认真起来，"正是太珍惜，才不想错过任何能靠近你的机会。"

药箱里的棉签被程予捏变了形。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到专业状态："今天不许下床，明天复查MRI。"

"遵命。"苏默做了个滑稽的敬礼动作，"不过有个问题——"他指了指衣柜，"能帮我拿件干净T恤吗？这件都是药味。"

程予放下药箱走向衣柜。苏默的衣柜整齐得令人意外，衣服按颜色分类挂好，不像大学时那个总把袜子球鞋乱扔的邋遢鬼。他取下一件灰色棉T恤，突然有什么东西从衣袋里飘落——一张泛黄的纸片。

弯腰捡起的瞬间，程予的呼吸停滞了。那是一张五年前的演唱会门票，纸质己经变脆，边缘起毛，显然经常被拿出来。背面写着一行小字：「等一个重逢的雨天」，字迹有些晕开，像是被水浸过。

"这是..."

"本来要一起去看的。"苏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记得吗？陈奕迅，'我们'主题演唱会。"

程予当然记得。那是他们毕业前最后一场约定，票是苏默排了通宵队买的。分手后，他把自己的票撕得粉碎，却不知道苏默一首保存着另一张。

"每年同一天，我都会买同样的票。"苏默轻声说，"想着也许..."

程予小心地将票放回口袋，喉头发紧。他拿起T恤回到床边，发现苏默正盯着床头柜——上面放着一个药瓶，标签被故意撕掉了。

"那是什么？"

"维生素。"苏默迅速抓过瓶子塞到枕头下，"帮我一下？"他指了指自己的湿T恤，明显想转移话题。

程予帮他脱下衣服，不由倒吸一口气——苏默的背上布满陈年旧伤，脊椎处还有一道手术疤痕。职业运动员的身体像一张伤痕地图，记录着每一场拼杀。

"这也是'维生素'的功劳？"程予指向那道疤痕。

苏默沉默了片刻，突然伸手拉开床头柜抽屉："看这个。"

那是一本黑色笔记本，封面印着NBA的logo。程予翻开第一页，发现是密密麻麻的训练记录，但不同于普通的训练日志，每页下方都额外标注着「疼痛指数：1-10」和「用药量」。

「3/15，训练4小时，疼痛指数7，两针。」

「5/22，比赛后，疼痛指数9，冰敷+三针。」

「9/8，程予生日，疼痛指数8，忍住了没用药。」

程予的手指微微发抖。这些记录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年前，最近的一页就是昨天：「车祸旧伤复发，疼痛指数爆表，但程予在身边，假装只有6。」

"你...一首这样训练？"程予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不这样怎么保持状态？"苏默试图轻松地说，但眼神闪躲，"职业运动员都..."

"别撒谎！"程予猛地合上笔记本，"这种用药量会毁掉你的肝肾功能！"

"那你呢？"苏默突然反问，从手机调出几张照片——是程予在不同学术会议上的发言截图，每张下面都标注着日期和时间，"去年波士顿会议，你连续36小时没睡；上海心外科研讨会，你打着点滴修改PPT..."他的声音越来越急，"我们有什么区别？"

程予愣住了。那些他以为无人知晓的拼命时刻，原来都被苏默默默记录着。照片上的他眼下一片青黑，却还在强打精神演讲，与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却假装无事的运动员如出一辙。

"我..."程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只是想做得更好。"

"我也是。"苏默的手指轻轻擦过笔记本，"想变得足够好...好到能重新站在你面前。"

阳光完全穿透了云层，将房间照得透亮。程予站在光里，突然看清了这个事实——他们从未真正分开过，即使相隔大洋，即使五年未见，他们仍在用同样的方式思念着对方，伤害着自己。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打断了这片刻的沉默。程予看了一眼屏幕："我妈。"

苏默立刻紧张起来："别告诉她我受伤的事！"

程予按下接听键，母亲温和的声音传来："小予，下周的家宴别忘了。我新学了一道糖醋鱼，小默说你会喜欢。"

"家宴？"程予疑惑地看向苏默，后者正拼命摆手，"妈，什么家宴？"

"苏妈妈没告诉你吗？"程母的声音带着笑意，"我们商量好久了，庆祝你们...和好？"她斟酌着用词，"小默这孩子真贴心，这些年每次送药都附带一张你的照片，说是让我安心。"

程予的耳根烧了起来。他瞪向苏默，对方却假装对天花板产生了浓厚兴趣。

"对了，"程母继续说，"约翰霍普金斯那边回复了吗？小默联系的安德森教授是世界顶尖专家，机会难得..."

通话结束后，程予放下手机，双手抱胸："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苏默摸了摸鼻子："嗯...你妹妹程雅和我表弟许沐阳在交往？"

"什么？！"

"去年开始的。"苏默露出狡黠的笑容，"所以她才会'偶遇'我，告诉我你这些年过得有多糟。"

程予的大脑处理着这些信息——母亲早己知情并支持，妹妹暗中牵线，甚至连许沐阳都是计划的一部分。他被全家人蒙在鼓里，像个固执的傻瓜一样以为自己孤独地守着这段感情。

"你们..."

"我们爱你。"苏默简单地说，仿佛这是世界上最显而易见的事，"只是用不同的方式。"

程予的眼眶突然发热。他转身假装整理药箱，却听见苏默下床的声音。

"别动！"他厉声道，"膝盖不想要了？"

"想要。"苏默单脚跳着靠近，"特别想要。"他在程予面前停下，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想要健康的膝盖，想要长久的职业生涯，想要..."他的呼吸拂过程予的耳垂，"想要有你的未来。"

药箱从程予手中滑落，绷带和药瓶散落一地。他抓住苏默的肩膀，生怕对方跌倒，却被借力拉得更近。两人的呼吸交错，程予能闻到苏默身上云南白药和咖啡混合的气息。

"回床上去。"程予努力维持医生的威严，声音却软得不像话。

"遵命。"苏默笑着吻了吻他的鼻尖，"不过在那之前..."他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崭新的演唱会门票，"一周后的慈善赛取消了，但同个场馆有陈奕迅演唱会。"

程予盯着那两张票——同样的座位，同样的日期，只是年份从五年前变成了现在。

"这次，"苏默轻声说，"别再撕票了。"

程予接过票，突然注意到苏默的左腿因站立过久而微微发抖。他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虽然动作有些踉跄——稳稳放回床上。

"程医生好man啊。"苏默夸张地捂住胸口。

程予没理他的调侃，只是仔细检查了膝盖敷料，确认没有因这番折腾而出血。当他低头时，苏默的手指轻轻穿过他的发丝，温柔得像对待什么易碎品。

"慈善赛推迟了，但林振华不会放弃。"程予突然说，"他妻子那起医疗事故..."

"我知道。"苏默的表情严肃起来，"许沐阳查到些新东西。林振华妻子去世前曾修改过遗嘱，把大部分财产留给了一个叫李维的人。"

程予皱眉："情人？"

"更像是..."苏默拿起床头的平板，调出一份文件，"看这个。李维，林振华带的第一个研究生，在他妻子去世后突然获得大笔资金开了私立医院。"

拼图逐渐清晰。程予迅速浏览文件："你是说，那起'医疗事故'可能是..."

"谋杀。"苏默点头，"而我父亲的鉴定报告无意中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程予的背脊发凉。如果猜测属实，林振华的报复就不仅仅是私人恩怨，更是为了掩盖罪行。而苏默，这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正因伤躺在这里...

"我们必须告诉警方。"

"证据不足。"苏默摇头，"但如果是当事医生亲口承认..."

程予突然明白了苏默的计划："你想在慈善赛上引他上钩。"

"推迟的一周正好给我恢复时间。"苏默握住程予的手，"这次我们有备而来。"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像一幅古老而亲密的剪影。程予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想起那张泛黄的演唱会门票，想起疼痛日记里忍住的每一针止痛剂，想起母亲电话里欣慰的语气...

五年的距离，在这个下午突然变得那么近，近得他能听见苏默每一次呼吸里的疼痛与爱意。

"答应我一件事。"程予突然说。

"嗯？"

"以后打止痛针要告诉我。"

苏默笑了，眼角泛起细纹："那你熬夜加班也要告诉我。"

"成交。"

夕阳完全沉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床头灯的暖光。程予坐在床边，看着苏默因药物作用而渐渐睡去。他轻轻抚平对方紧皱的眉头，心想这大概就是爱情最真实的样子——不是没有痛苦，而是有人愿意为你的疼痛而疼痛，为你的坚持而坚持。

手机震动起来，是许沐阳发来的消息：「找到关键证据了，林振华妻子死亡当天的麻醉记录被人修改过，签名是李维伪造的。」

程予回复：「慈善赛按原计划准备，但苏默的护具和防撞垫全部换成我们自己的。」

发完消息，他轻轻吻了吻苏默的额头。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他在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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