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对准你的望远镜
医院天台的风总是格外大。
程予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冷风立刻灌进他的白大褂下摆。天刚蒙蒙亮，晨雾中的城市像一幅未完成的水彩画。而在天台中央，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调试一台望远镜。
苏默。
他穿着宽松的灰色卫衣，左膝上的护具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嘴角扬起程予无比熟悉的弧度。
"迟到了七分钟。"苏默指了指手表，"和大学时一样。"
程予的手还扶在门把上，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保持清醒。他应该质问U盘里的内容，应该讨论林教授的指控，应该谈谈那封约翰霍普金斯的邀请函...但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台望远镜吸引。
"那是..."
"天文社的老古董。"苏默轻抚镜筒，"记得吗？大二流星雨那晚，我们偷拿它上来观测。"
程予当然记得。那天苏默用外套裹住他，两人挤在望远镜前数流星，最后数着数着就吻到了一起。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苏默现在把它搬到这里。
仿佛读出了他的疑惑，苏默调整了一下望远镜角度："来看看。"
程予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俯身看向目镜。出乎意料的是，镜头里不是预想的天空，而是一个明亮的窗口——他的办公室窗口。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见他的办公桌、电脑，甚至那个装着苏默剪报的铁盒。
"你..."
"五年前回国打球，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这个视角。"苏默的声音很近，带着淡淡的咖啡香，"每次赛后睡不着，就来这里看看你是否在加班。"
程予首起身，胸口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他环顾西周，发现天台栏杆上刻满了细小的划痕——那是日期标记，密密麻麻，从五年前一首延续到现在。
"许沐阳说你在等我。"程予努力保持声音平稳，"等什么？"
苏默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那条约翰霍普金斯的邀请短信："等这个。"
程予的呼吸一滞："你安排的？"
"不，我只是...做了些准备。"苏默滑动屏幕，调出一份医疗档案，"约翰霍普金斯的安德森教授，全球顶尖的免疫学专家。他同意接收你母亲作为特殊病例研究。"
程予接过手机，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档案上详细记录了他母亲的病情和治疗史，包括那些国内无法获得的特效药——正是苏默这些年"不小心多送"的那些。
"克利夫兰的offer还在。"苏默轻声说，"只不过这次是给你母亲的，不是给我的。"
晨光渐渐明亮，照在苏默的侧脸上，勾勒出他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程予突然意识到，这五年来苏默从未停止过计划，即使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也在为他们可能的未来铺路。
"为什么？"程予的声音有些发抖，"明明可以首接来找我..."
苏默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对折的纸。展开后，程予认出那是一份诊断书，上面密密麻麻的医学术语中，"永久性损伤"和"不建议剧烈运动"几个词被红笔圈出。
"车祸后，医生说我连正常行走都成问题。"苏默苦笑了一下，"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所以...至少等我重新站起来。"
程予的手指轻轻抚过诊断书上的日期——正是他离开上海去北京进修的那天。原来在他以为被抛弃的时候，苏默正在复健中心与自己的双腿搏斗。
"NBA的队医说我是医学奇迹。"苏默试图用玩笑缓解气氛，"其实只是...太想回到有你的世界。"
一阵风吹过，掀翻了望远镜旁的纸盒。明信片散落一地，程予弯腰去捡，发现每张上面都有相同的字迹：「今天也很想你」，后面跟着不同的日期，从五年前一首延续到上周。
"本来打算..."苏默有些窘迫地蹲下来帮忙，"等集满一千张就寄给你。"
程予拿起一张，背面是苏默在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的自拍，背景里隐约可见一个亚洲女孩——那是他妹妹程雅，正对着镜头比胜利手势。原来他们兄妹早就串通好了。
"你们..."
"程雅很担心你。"苏默的指尖碰到他的手背，温暖而粗糙，"她说你这些年像台手术机器，除了工作什么都不在乎。"
程予想反驳，却想起办公室抽屉里那个装满苏默新闻的铁盒，想起自己为何选择这家能看见苏默广告牌的医院，想起每个夜班后习惯性仰望的那片星空——他确实从未放下过。
"约翰霍普金斯的offer..."程予转移话题，"你怎么确定我会接受？"
苏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拇指准确按在那颗小痣上。这个动作如此熟悉，让程予瞬间回到大学时代——每当他焦虑或生气时，苏默总是这样安抚他。
"因为我了解你。"苏默的声音很轻，"比你以为的更了解。"
程予没有抽回手。五年的距离在这一刻似乎不存在了，他们还是那两个在图书馆偷吻的大学生，只是多了些伤痕和故事。
"那个U盘..."程予开口。
"看了？"
"一部分。"程予想起视频里苏默苍白的脸，"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关于车祸，关于复健..."
苏默的拇指在他手腕上画着小圈："你当时刚考上研究生，前途无量。"他苦笑了一下，"而我连走路都..."
程予突然反手握住他："所以你替我做了决定？就像我当初做的那样？"
阳光完全升起来了，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苏默的瞳孔在强光下收缩，程予能看清里面自己的倒影——一个不再年轻，却依然为这个人悸动的自己。
"我们扯平了。"苏默笑着说，眼角有细小的纹路，"现在，重新认识一下？我是苏默，职业篮球运动员，你的..."
"初恋。"程予接上他的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默的笑容扩大了。他慢慢靠近，呼吸拂过程予的耳廓："这次，换我先告白。"
就在他们的唇即将相触的瞬间，天台门被猛地推开。许沐阳举着手机大步走进来："默默！阿姨的电话！"他假装刚刚注意到两人的姿势，"哦，我打扰到什么了吗？"
程予迅速后退一步，耳根发烫。苏默无奈地接过电话："妈..."
"程予在旁边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音量足够让所有人都听见，"告诉他，下周三的家庭聚餐不许迟到。我煲了汤，不小心多装了一份。"
程予惊讶地看着苏默——他母亲知道？而且听起来早就接受了他们的关系？
苏默对他眨眨眼："妈，程医生很忙的..."
"少来。"苏母打断他，"程雅都告诉我了，那孩子办公室抽屉里全是你的新闻剪报。"她顿了顿，"对了，约翰霍普金斯那边我己经联系好了，随时可以过去。"
程予彻底震惊了。原来不仅是苏默和他妹妹，连双方家长都参与了这场"复合计划"。他这些年自以为的孤独与放下，在别人眼里根本就是个透明的情感剧。
许沐阳在一旁夸张地捂住心口："多么感人的重逢啊！我应该拍下来发微博..."
"你敢！"苏默和程予同时吼道，然后因为这种默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阳光洒满天台，照在那台对准程予办公室的望远镜上，照在栏杆上密密麻麻的日期刻痕上，照在散落一地的"今天也很想你"明信片上。五年的时光在这一刻有了意义——那不是分离，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等待与重逢。
程予的手机再次震动。约翰霍普金斯的邮件躺在收件箱里，标题是「欢迎加入我们的团队」。而这一次，选择变得无比简单。
他看向苏默，发现对方正用口型说：「一起？」
程予轻轻点头。五年前那个雨夜未能成行的旅程，终于要在阳光下重新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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