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对，你来过橡树镇好几次了吧？那些关注我的人，应该不会想看到我穿着这身衣服在一个复古小镇玩儿角色扮演。”

“第三次了，我去一些危险的、荒无人迹的地方，确实能收获更多流量，但那对我的身心消耗很大，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选一个宜居的地方休整。橡树镇嘛，非常舒服、祥和，《天使爱丽丝》是很火，但跟你的风格格格不入，如果你们打算在这里做节目的第一个案子，我只能说……”朴岩俊耸耸肩，“很不高明。”

“是吗，真是可惜。”陆澜起的手指在啤酒杯外的冷凝水上画了个圈，“我们在网上看到过一些橡树镇的传闻，还以为能挖掘点别的东西。”他的另一只手藏在裤兜里，打开了信号干扰器，范围很小，大概也就是酒吧的一半。其实在这种嘈杂的室外环境下，就算有监听设备，要收音和整理出监听对象的声音不是件容易的事，非重要的盯梢对象得不到这样的待遇，但他做事一向谨慎。

朴岩俊的眉毛微微挑动：“什么传闻？”

“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比如压榨原住民，宣扬极端思想，组织邪教仪式，精神和肉体控制演员，为参与竞价的游客提供非法服务等等。”陆澜起说的这些网上确实是存在的，在《天使爱丽丝》长红的十年时间里，各种突破想象的妖魔化的传闻都出现过，有人认为很多荒诞的内容是拱极星的公关团队故意炒出来的，是为了掩盖真正让他们忌惮的声音。

朴岩俊顿时有些兴奋：“小陆探长，你们大老远从九安跑到这里来，果然不是为了调查什么童工工作时长这么无聊的东西吧，治安总署是不是有什么线索，莫非这里有大新闻？！”

陆澜起笑而不语，默默喝了一口啤酒。

“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爱挑战的人，不然怎么敢只身入虎穴呢。”

“朴先生，你来过橡树镇三次，你能听听你对这里真实的看法吗。”沈初和陆澜起之所以决定找朴岩俊来侧面了解橡树镇，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去过很多地方，有更广阔、更多维的视野，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生活方式，不容易被人造的假象所欺骗。他们才来了两天，就觉得这里的人不大对劲儿，朴岩俊在橡树镇居住的时间加起来超过两个月，不可能没有自已的观点。

朴岩俊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已经意识到陆澜起是故意找上自已的，探员要查案，走访群众是很基本的工作。他喝了口酒，微眯着眼睛环视四周，声量不自觉地压低了：“我确实有一些自已的看法，但我没有在网上说过，一是对我的节目没有好处，二是说了也不会有人信的。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机会来橡树镇，就算来了，短期旅行的体验对他们来说肯定很美好，如同他们曾经在实况里看过的那样美好。”

“那你的体验呢？”

“我的体验也挺好的，抛开别的不说，这里是一个完美的度假胜地。”

“‘别的’。”

“很少有人能够负担得起来橡树镇旅游的费用，游客们通常也就住几天，像我这样住这么久的确实非常少，而且我为了做节目，走遍了橡树镇的每一角落，几乎和每一个NPC说过话。所以，小陆探员想了解这里，还真是找对人了。”朴岩俊凝视着陆澜起，“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未来你的节目里，让我出个镜。”

“没问题，如果你对案子有贡献，治安总署还会给你表彰。”

“橡树镇确实有些奇怪，它跟我去过的那些真正危险的地方相比可能不算什么，但它更……戏剧性。”

“比如呢。”

“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我第一次来橡树镇是五年前，五年过去了，当初我认识的那些人，几乎都还在这里，还在做着一样的工作，演一样的剧情。可能有人会觉得，外面的世界那么糟糕，橡树镇简直像个天堂，他们留在这里很正常，但我不这么认为，你知道吗，这里的演员是不能连接外网的。”

“我刚刚知道。”

“想象一下，你在一个小村子里，你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了若指掌，你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这就是你的全世界，你不能离开，也不能获取外界信息，这里有很多很多规矩，你一直活在严格的监控下，日复一日地做着重复的事，说着重复的话，导演要你干嘛你就干嘛。”朴岩俊说着说着，无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这跟露天监狱有什么区别？”

陆澜起也早有这种感觉，但在朴岩俊这么细致地描述出来之前，他的体会还不深刻，现在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我觉得你应该能理解吧，我在网上看过你的背景，你来自一个非公民社区，你是不愿意一直待在一个小地方的，对吧？”

“对。”陆澜起补充道，“但这两个地方有本质区别，桃源村是我的家。”

“是的，我们都感觉到了，他们并不把这里当作家。第一次来橡树镇时，我觉得这里如此美好，生活在这里的人应该很幸福，可种种迹象都让我有一种……”朴岩俊迟疑了一下，“他们被限制离开的感觉，我没有任何证据，但我相信你也感觉到了。”

陆澜起点点头：“会心甘情愿留在一个处处受限制、受监控，与世隔绝的地方，我想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外面活不下去。但是据我所知，这里的人工资很高。”

“没错，他们收入很高，而且橡树镇门口就有送游客去以弗所的班车，如果没有限制，他们完全可以带着积蓄去任何地方生活，尤其是那些生了孩子的，怎么会愿意让孩子活在一个与现实世界脱节的、没有教育资源的地方。”朴岩俊摇着头，“部分人选择留下也就算了，每一个都选择留下，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了。我还问过其中几个人，像是我经常住的旅馆或经常吃的餐厅的那些人，我以为我们已经成为朋友了，可以聊一点超出他们的身份的内容，但只要一涉及到这类问题，他们就会立刻变回NPC，开始说台词。”

“你听他们提过什么‘扣分’吗，这可能是他们的某种奖惩机制。”

朴岩俊想起了什么：“我还真的听过，有一次有游客刁难店员，那店员气的要动手的样子，但他的同伴一直在劝阻他，害怕被‘扣分’之类的。”

“我想我们的怀疑没有错，橡树镇很可能限制了这些演员的人身自由。”

朴岩俊话锋一转：“就算如此，恐怕也很难收集到证据，他们多半是被合同以及‘分数’所制约。而且，怎么说呢，从治安官的角度出发，当然不能对犯罪坐视不管，但从实况流量的角度看，这就算是真的，公民们也不会在乎的，他们会认为能待在橡树镇是全世界最好的工作，他们更关心爱丽丝今天早上吃的那款巧克力麦片能不能在本地商店买到。”

陆澜起沉默了。

“其实我能理解节目组为什么这么做，一切都是围绕爱丽丝展开的，如果人员经常流动，爱丽丝就会好奇那些人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就会想要去橡树镇以外的地方探索。”朴岩俊摇了摇，“小陆探员，这个线索恐怕没什么爆点，但我说的另外一件事，你肯定会感兴趣。”

“哦？”

“橡树镇可能真的有特殊服务，网上也有这样的传闻，只是无法证实。”朴岩俊将音量压得更低了，“我觉得我被暗示了。”

“详细说说。”

“前三次我都是普通游客，但这次我落地的时候，接待员对我说，当个人消费达到一个金额，代表我对橡树镇的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将会授予我荣誉公民的称号，荣誉公民可以享受更便捷、更尊贵的服务，我四次的消费累计已经快要到了。”

“具体会有什么样的服务？”

“不知道，接待员也不肯说，除非我的消费金额达标。”

“还差多少？”

“我多住几天，这次就能达标。”朴岩俊捏起一根薯条扔进嘴里，“给消费高的用户特殊待遇，这好像也不是什么新闻，很多实况都会这么做，这个节目组饱受争议的，不就是根据竞价安排角色和剧情吗。一般游客确实很难来这么多次，并且花掉这么多钱，可能我成为什么荣誉公民之后，就可以近距离接触爱丽丝了？或者，听说这里也有博彩和服务，可是哪个旅游胜地没有呢，这也不犯法呀，只是因为橡树镇要保持传统形象，所以转为隐秘的地下服务？”

博彩行业和行业在新纪元确实是合法行业，在监管能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只能被迫放松一些非恶性犯罪的管控。但是，从事该行业的人必须是自愿，且成年。

陆澜起脑海中又浮现了那张照片，以及照片中那个神似爱丽丝的小女孩那孔洞的双眼，他道：“朴先生，你能不能帮我去了解一下，高级的付费用户，到底能得到什么样的服务？这个线索很重要。”

“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