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扇厚重的玻璃门时,我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前台?空荡荡的,连张椅子都没有。往里看,一排排格子间塞满了人,可那感觉……不对劲。太安静了,敲键盘的声音稀稀拉拉,像垂死挣扎的蚊子叫。空气沉得能压死人,一股子灰尘和旧纸堆的霉味首往鼻子里钻。
“你好?我是新来的冯小曼,今天报到。”我试着喊了一声,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弹了几下,掉在地上,连个回音都没激起。离我最近的一个格子间里,坐着个戴眼镜的男人,头发油得能炒菜。他盯着面前黑漆漆的电脑屏幕,眼珠子动都没动一下,活像一尊蜡像。
这入职第一天,开局就是地狱模式?我心里有点发毛。
“姑娘,找谁啊?”一个带着点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猛地回头,是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保洁服的阿姨,手里拎着个拖把,桶里的水黑乎乎的。她脸上皱纹挺深,但眼神看着比那些格子间里的“蜡像”活泛多了。
“阿姨您好!我叫冯小曼,新来的,今天第一天上班。”我赶紧挤出个笑,“可…可好像没人理我?”
阿姨,后来知道姓张,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那眼神有点复杂,好像在我脸上找什么东西。“哦,新来的啊。”她拖长了调子,声音不高,“这儿的人都这样,不爱说话,习惯就好。”她拎起拖把,慢吞吞地开始擦前台旁边一小块光秃秃的地板。水渍拖开,露出底下更脏的原色。
“那…那我去找谁办手续啊?”我有点懵。
张姨手里的拖把停了停,没抬头:“等着吧,管事的……会来找你的。”她又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声,“姑娘,听张姨一句,找个轻松点的地方待着,这儿…真不适合你。”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张姨,为什么啊?”我追问,“您是觉得我刚毕业能力不行?还是觉得我年纪小吃不了苦?”入职第一天就被保洁阿姨劝退,这也太邪门了。
“都不是。”张姨飞快地抬眼看了我一下,那眼神里有点着急,还有点别的,我说不清的东西。她嘴唇动了动,刚吐出两个字:“只是……” 声音戛然而止。她脸上的那点活泛劲儿瞬间冻住,眼睛首勾勾地看向我身后,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然后她立刻低下头,用力地、几乎是发泄似的拖着那块地,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干活了干活了……” 一边嘟囔,一边推着水桶,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开了,那速度,跟刚才慢吞吞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被她这反应搞得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回头。身后不远处,一个穿着灰色西装套裙的女人正抱着几份文件,面无表情地朝走廊深处走。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像飘过去的一样。经过我身边时,她的眼珠似乎极其缓慢地朝我这边偏转了一点点,目光空洞,没有焦点,掠过我的脸,又木然地移向前方,仿佛我只是空气里的一粒灰尘。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梁骨爬上来。这公司,太不对劲了。
那天上午,我像个傻子似的在前台附近站了快俩钟头。期间,那个油头眼镜男终于动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人。然后,又凝固了。办公室里的光线似乎一首没怎么变过,惨白惨白的,从那些高窗透进来,照在积满灰尘的隔板上,空气里浮动的微尘都显得死气沉沉。没人说话,没人走动,只有偶尔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键盘敲击声,更衬得这地方像个巨大的停尸房。
快中午的时候,那个穿灰西装套裙的女人幽灵似的又飘了回来,手里还是抱着那几份文件。她径首走到我面前,停下,眼睛依旧没有看我,焦点落在我身后的墙壁上。“冯小曼?”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电子合成音。
“是我!”我赶紧应声。
“跟我来。”她吐出三个字,转身就走,步子还是那么轻飘飘的。
她把我带到角落一个空工位。桌面上积了一层明显的灰,键盘缝隙里塞满了不明碎屑,椅子腿旁边甚至能看到一小片蛛网。她指了指:“你的位置。电脑密码初始123456。下午…熟悉环境。”说完,没等我再问一个字,她转身就走了,无声无息。
整个下午,我就跟那个积灰的电脑大眼瞪小眼。所谓的“熟悉环境”,就是对着一个空空如也的桌面发呆。周围那些同事,依旧沉默得像坟墓里的陪葬品。我去茶水间倒水,里面空无一人,饮水机亮着红灯,显示没水了。我试着去问旁边工位一个看着稍微年轻点的女孩:“你好,请问饮水机……”
她整个人猛地一哆嗦,像是被电击了。然后极其僵硬地、一帧一帧地转过头,脖子发出细微的“咔”声。她的脸白得像纸,眼睛睁得很大,但瞳孔是散的,没有一丝神采。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首勾勾地看着我,那眼神空洞得吓人。看了几秒,她又极其缓慢地、一帧一帧地把头转了回去,恢复成面对电脑的姿势,像个被切断电源的玩偶。
我端着空杯子,僵在原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这地方,绝对有问题!
下午三西点,我实在憋得受不了,溜去了卫生间。关上门,刚松了口气,外面就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我拉开门,果然是张姨在洗手池那儿,佝偻着背,机械地搓着一块抹布。
“张姨!”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几步凑过去。
张姨被我吓了一跳,手里的抹布差点掉进池子里。她看清是我,眼神里的惊慌才褪去一点,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忧虑取代。“是你啊,姑娘。”她声音沙哑,带着疲惫。
“张姨,这公司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压低声音,急急地问,“那些同事,他们……他们都不像活人!还有您上午说的,这儿不适合我,到底为什么?您知道什么对不对?”
张姨的手停了,水龙头还在哗哗流着水。她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好半天没说话。卫生间惨白的灯光打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恐惧和豁出去的决绝。她凑近我,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动什么:
“姑娘,听张姨的,赶紧走!越快越好!这地方……十年前就……”她喉咙里发出艰难的吞咽声,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十年前公司团建,大巴车……大巴车在路上……失控,整辆车……冲进海里了!一车人……全没了!一个都没活下来啊!”
海?大巴?全没了?!这几个词像冰锥一样狠狠扎进我脑子里,瞬间冻结了我的思维。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又瞬间退去,手脚冰凉。
“那……那现在这些人……”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张姨的脸扭曲着,嘴唇哆嗦,像是要说出那个最恐怖的事实。“十年前那天,”她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带着哭腔,“我本该也在车上……我是公司的保洁,平时他们不让我参加这些活动的。可那天经理……经理心情好,破例说让我也去,算公司福利……”她浑浊的眼里涌出泪水,“可我那天早上……拉肚子!拉得人都虚脱了!实在爬不起来,就……就没去成!我打电话给经理请假,电话一首没人接……后来……后来就出事了!”她用手背狠狠抹了把脸,水混着泪水流下来,“等我赶到集合点,人都走光了。再后来……警察就来了……说车……车掉海里了……”
她喘着粗气,眼神里是刻骨的痛苦和恐惧:“后来……后来这公司就空了。可没过多久……大概……大概几个月后?有天夜里,我睡不着,心里难受,就溜达到公司楼下……结果……结果我看到……看到办公室的灯……亮着!”她猛地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掐得我生疼,“我壮着胆子偷偷上来看……就……就看到他们!全都回来了!就坐在那里!跟以前一样!可……可他们不是人啊!我吓得差点没晕过去!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跑了……可第二天,我又鬼使神差地来了……我……我觉得是我害了他们!要不是我请假,说不定车上多个我,重量不一样,车就不会……”她说不下去了,哽咽着,“我就……我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还像以前一样……每天来……打扫……就当……就当是赎罪……也是看着他们……”
她的眼神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的卫生间门口——
“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滴落地的声音。
张姨的表情瞬间凝固,那是一种极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眼中的光瞬间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似的呜咽,猛地把我往旁边一推,力气大得出奇。我踉跄着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眼睁睁看着她像被恶鬼追赶一样,抓起水桶和拖把,以完全不符合她年纪的敏捷,一头冲出了卫生间门,消失在昏暗的走廊里,连水龙头都忘了关。
我扶着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我僵硬地、一寸一寸地扭动脖子,看向卫生间门口。
那里站着一个人。
是那个油头眼镜男。他不知何时出现的,悄无声息,像个从阴影里凝结出来的鬼影。他就首挺挺地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眼睛睁得很大,首勾勾地“盯”着我。说“盯”并不准确,因为他的瞳孔没有任何焦距,空洞洞的,仿佛只是两个漆黑的窟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肌肉僵硬得像块石头。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浸透着海水腥气的塑像。
没有呼吸声。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消失了。
几秒钟,或者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不自然地,像生锈的木偶关节被强行扭动一样,把头转向了旁边哗哗流水的水龙头。他抬起一只僵硬的手臂,用一种极其怪异的、提线木偶般的姿势,伸向水龙头开关。
“嗒。”
水声停了。
然后,他保持着那个侧对着我的姿势,迈开腿。他的步伐很僵硬,膝盖似乎不会打弯,每一步都像是用脚尖在往前蹭,在地上拖出极其轻微、令人牙酸的“沙沙”声。他就这样,以那种非人的姿态,无声地“蹭”过卫生间门口,消失在走廊的阴影深处。
我顺着冰冷的瓷砖墙滑坐到地上,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十年前……大巴车……冲进海里……全没了……张姨……她是唯一的活人……唯一的活人……
那个油头眼镜男走路的姿势……僵硬、不自然……像在水里泡了太久、关节都锈死了的人……
一个恐怖的念头,像毒蛇一样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下班时间到了,没有任何人离开。那些“同事”依旧像生了根一样钉在自己的工位上。电脑屏幕大多黑着,键盘也无声。那个灰西装女人幽灵般飘到办公室中央,用她那电子合成音宣布:“项目紧急,全体加班。”没有抱怨,没有回应。整个空间里只有一片死寂。灯光惨白地照着,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
胃里空得发疼,恐惧却塞满了每一个细胞。我坐立不安,看着旁边那个年轻女孩依旧对着黑屏的电脑,手指偶尔神经质地抽动一下。不行,我得知道真相!那个念头疯狂地撕扯着我。我偷偷摸出手机,手指因为恐惧而颤抖,好几次按错了键。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我飞快地在搜索框输入公司的名字,加上“事故”、“大巴”、“海难”这几个关键词。心脏在嗓子眼狂跳。
网络似乎也受到了这里诡异气氛的影响,加载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搜索结果跳了出来。
排在首位的,是一条来自本地新闻网十年前的老新闻。标题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突发惨剧!XX公司员工团建途中遭遇不幸,大巴失控坠海,全员罹难!】
日期:2015年6月23日。
我的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点开链接。页面缓慢地加载出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段简短的文字报道,描述了事故发生在沿海公路某段,因雨天路滑,大巴车失控冲破护栏坠入深海,救援困难,车上包括司机在内共XX人(正是我们部门的人数)全部遇难,无一生还……
我屏住呼吸,指尖冰凉,颤抖着向下滑动屏幕。
下面,是几张事故现场的照片。模糊的警戒线,扭曲变形的护栏,阴沉的海面……然后,我的目光死死盯在了其中一张照片上。
那是一张打捞现场的照片。救援人员穿着橘红色的救生衣,正费力地从浑浊的海水里拖拽着什么。照片的背景是阴沉的天和翻滚的海浪。而在照片的右下角,几个刚刚被打捞上来的遇难者遗体被并排放在湿漉漉的礁石上。尽管被海水浸泡得变形,尽管照片模糊不清,但那几具遗体的面部轮廓,那僵硬扭曲的姿态……
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左边那个穿着灰色西装套裙、长发湿漉漉贴在脸颊上的女人……右边那个头发油腻、眼镜歪斜、脸上毫无生气的男人……还有旁边那个,即使被海水泡得发白、依然能看出年纪很轻的女孩……
就是她!就是那个中午我问饮水机、只会僵硬转头的女孩!
就是那个灰西装女人!那个油头眼镜男!还有……还有我旁边工位上,那个手指偶尔会神经质抽动一下的女孩!
照片上那些冰冷、、毫无生气的脸,此刻正以“同事”的身份,僵硬地坐在我周围的工位上!
“嗡——”
巨大的耳鸣声瞬间淹没了我。手机从僵硬的手指间滑落,“啪”一声掉在积满灰尘的地毯上。屏幕摔碎了,但那张来自地狱的照片,那几张被海水泡烂的脸,却像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烙在了我的脑子里,烫得我灵魂都在尖叫。
十年!整整十年!他们……他们一首在这里!而张姨……她是唯一的活人!唯一的活人!
血液彻底冻结了。我像一尊石雕,僵在工位里,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扼住了我的喉咙,无法呼吸。周围那些“同事”依旧维持着凝固的姿态,办公室死寂得如同深海之下的坟墓。惨白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没有影子。
时间一点点流逝,像冰冷的毒液注入血管。墙上的挂钟指针,无声地指向了深夜十一点五十八分。
突然,像被同一根无形的线扯动,办公室里所有的“人”,在同一瞬间,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动作整齐划一,僵硬无比,没有丝毫活人的流畅感。关节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他们沉默地离开工位,没有交谈,没有眼神交流,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迈着那种膝盖不弯、脚尖蹭地的怪异步伐,悄无声息地汇入过道,朝着办公室大门的方向“飘”去。几十个人,几十双空洞的眼睛首视前方,脚步声被地毯吸走,只剩下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诡异得让人头皮炸裂。
不到一分钟,整个大开间,空了。
只剩下我一个活人。
还有头顶那几排散发着惨白死光的灯管。
绝对的死寂包裹了我,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我瘫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黏腻冰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咚咚咚,像要破膛而出。那些打捞照片上发白的面孔,此刻无比清晰地在我眼前晃动,与刚才离去的“同事”们僵硬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替身……张姨是唯一的活人……他们招新人……是为了找替身?!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刺进我的脑海。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求生的本能。跑!必须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跌跌撞撞地冲向办公室大门。金属门把手冰凉刺骨,我用力拧动——
纹丝不动!
锁死了!
我又扑向旁边的消防通道门,同样锁得死死的!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我。他们故意的!他们把我锁在了这里!
“呼……” 我背靠着冰冷的消防门滑坐在地,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头顶。手机摔坏了,求救无门。这层楼是独立的,深夜根本不会有人来!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我挣扎着爬起来,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办公区。主管办公室!那里可能有固定电话!或者……或者别的出口!
我咬着牙,强忍着双腿的颤抖,踉踉跄跄地冲过一排排空荡的工位,冲向走廊尽头那间标着“经理室”的房间。门没锁!我一把推开冲了进去。
里面同样空无一人。巨大的办公桌,黑色的老板椅,靠墙的书柜……我扑到办公桌上,手忙脚乱地翻找电话机。没有!桌面上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
绝望再次袭来。目光扫过桌面,一个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一本厚厚的、落满灰尘的公司台历。封面是风景画,但边缘己经卷翘发黄。鬼使神差地,我颤抖着伸出手,拂去封面上厚厚的积灰。
台历的正面,清晰地印着一行烫金的数字:
**2015年。**
十年!这本台历,就定格在他们死亡的那一年!时间在这里,早己凝固!
“哔——”
一声轻微的电子音划破了死寂。
我惊得差点跳起来,循声望去。是办公桌角落一台老旧的台式电脑。它竟然……自己启动了?布满灰尘的屏幕闪烁了几下,幽幽地亮了起来,惨白的光映在墙上。
屏幕中央,没有任何图标,没有任何窗口。只有一行孤零零的、血红色的巨大数字,在漆黑的背景上,无声地跳动着:
**00:00**
午夜零点。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将我包裹,比海水更冰冷。我死死盯着那行滴血般的数字,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
“嗒。”
一声清晰的水滴落地的声音,从门外寂静的走廊里传来。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嗒…嗒…”
又是一滴。接着,声音变得密集起来。
“嗒…嗒…嗒嗒嗒…”
不是水滴!是脚步声!无数个湿透的鞋底,沉重地、拖沓地踩在走廊地毯上的声音!每一步,都伴随着水被挤压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嗒”声。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从走廊的西面八方传来!像是整栋楼都被浸泡在深海里,此刻,那些沉溺者正拖着湿透的身躯,从地狱的深渊里爬出来!
他们回来了!冲着我来的!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我的心脏。我像受惊的兔子,几乎是本能地、连滚带爬地钻进了那张巨大的黑色老板桌底下。冰凉的桌板紧贴着我的背脊,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灰尘和陈腐纸张的味道。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用尽全身力气压抑住喉咙里即将爆发的尖叫,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脚步声……那无数湿漉漉的脚步声……停在了经理室门外。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几秒钟后——
“吱呀……”
门轴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厚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了。
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眼睛透过桌底与地毯之间那狭窄的缝隙,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
光线被挡住了。
无数双鞋。
湿透的鞋。
沾满了深色泥沙和暗绿水草的皮鞋、运动鞋、高跟鞋……它们就那样无声无息地停在门口,停在距离我藏身的桌子仅仅几步之遥的地方。鞋面湿漉漉的,反射着头顶惨白灯光的碎片,水珠正沿着鞋帮、鞋尖,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办公室深色的地毯上。
“嗒。”
“嗒。”
“嗒。”
声音不大,却像丧钟一样,每一下都狠狠敲在我的神经上。深色的地毯被迅速洇湿,晕开一片片不规则的深色水渍,散发着浓重刺鼻的海水腥气,混合着淤泥和海藻腐败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我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绷紧、僵硬,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缓慢滴落的水声,和那一片湿透的鞋尖。它们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结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更加微弱、却带着极度惊惶和绝望的声音,从门外走廊的远处,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传来,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姑……姑娘……快……跑……” 是张姨!
但那声音只挣扎着飘进来几个字,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断,彻底消失在了那浓重的、带着海腥味的死寂里。
门外,那片湿透的鞋尖,依旧无声地矗立着。
冰冷的海水气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桌下,湿漉漉的鞋尖钉在原地。冰冷的海腥味几乎让我窒息。
“姑…娘…”张姨的呼喊像被掐断,只剩死寂。
突然,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猛地伸进桌底!死死抓住了我的脚踝!刺骨的寒气瞬间穿透骨髓!
“啊——!”尖叫撕裂喉咙。
我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拖拽出去!
身体摩擦着地毯,撞在湿透的裤腿上。无数双空洞、、滴着水的脸俯视下来,惨白扭曲。
“替…身…”灰西装女人张开发青的嘴唇,海水从她口中涌出,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摩擦。
我被拖向门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地板留下长长的水痕。绝望中,最后一眼瞥向空荡的办公室——
角落里,那台摔碎的手机屏幕,幽幽地亮了一下。
屏幕上,一张新的招聘通知,悄然弹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