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诡异的丈夫(一)

他妈的,秦凌云疯了。

真的。这是我看着他把婆婆留下的那尊白瓷观音像,还有那串油光水亮的紫檀佛珠,“哐当”一声扫进垃圾桶时,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那动静,像在我心口上砸了一锤子。婆婆信了一辈子佛,走的时候,攥着秦凌云的手,气都喘不匀了,还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凌云…佛…信佛…供着…保平安…” 秦凌云当时哭得跟个孩子似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这些年,那佛像佛珠就在客厅的小供桌上,他早晚都擦,比伺候祖宗还精心。

可现在?他就那么随手一扫,动作利索得跟扔厨房垃圾似的。

“你干什么!”我冲过去,声音尖得自己耳朵都疼,伸手就想把垃圾桶里的东西捞出来。那佛珠凉浸浸的,沾了点灰。

秦凌云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冷得吓人,像刚从冰柜里捞出来的冻肉,力气大得骨头都要捏碎。他把我往后猛地一搡,我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墙上,后背一阵闷痛。

“脏了。”他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在磨铁皮,眼皮耷拉着,眼底下两团浓得化不开的乌青,脸色白得发灰,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死气。“碍眼。扔了干净。” 他甚至没看我,目光死死盯着垃圾桶里的佛像碎片和散开的佛珠,眼神空洞洞的,像两口枯井。

“那是妈留下的!她走前怎么说的你忘了?”我揉着火辣辣的手腕,又气又怕,声音发颤。

“我说扔了!”他突然扭过头,朝我低吼,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眼珠子瞪得溜圆,红血丝密布,那眼神凶得像是要吃人,可深处又好像藏着点别的,慌里慌张的。“以后少提妈!听见没!”他吼完,自己先喘上了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好像刚才那几句用光了他所有力气。他不再理我,拖着脚步,像脚上坠着铁球,慢吞吞地挪到窗边。

我们家客厅那扇大窗户,外面正对着小区的中心花园。以前天一亮,我就喜欢哗啦一下把厚重的绒布窗帘拉开,让阳光灌满屋子,暖洋洋的,还能看见楼下遛弯的老头老太太。可这几天,秦凌云跟这窗帘有仇似的。

果然,他一把扯过窗帘拉绳,哗啦——!巨大的绒布严丝合缝地把窗户遮了个密不透风。刚才还从缝隙里漏进来的几缕阳光,瞬间被掐灭了。屋子里猛地暗下来,像一下掉进了黄昏,只有玄关一盏小夜灯,幽幽地吐着点惨白的光。

“大白天的,拉什么窗帘!”我那股火又拱上来了,“憋死人了!”

“光线刺眼。”他背对着我,声音闷在窗帘布后面,硬邦邦的,毫无商量余地。“以后别动它。我不喜欢。”说完,他拖着步子,径首走进了卧室,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骤然昏暗、死寂的客厅里,空气里还残留着垃圾桶里那股灰尘和香灰混合的怪味。

我的心,沉得像个秤砣,首往下坠。不对劲,太不对劲了。秦凌云整个人都透着邪性。

这诡异的“闭关锁国”状态持续了好几天。窗帘成了禁区,秦凌云像只警惕的鼹鼠,严防死守任何一丝阳光溜进来。家里白天黑夜都靠那几盏昏暗的灯照明,空气不流通,闷得人胸口发堵,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难以形容的陈旧气息,有点像放了很久的旧书,又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烂的甜腻?我使劲吸了吸鼻子,那味道又没了,像是错觉。

秦凌云自己也几乎不出门了。以前他雷打不动要去公司,现在电话遥控,连快递都让放门口,等夜深人静才出去拿。他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怪,像在审视一件布满可疑污渍的旧家具。

这天晚上,我刚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秦凌云坐在客厅沙发那片最深的阴影里,像个沉默的雕像。我擦着头发走过去,还没靠近,他猛地抬起头,鼻子用力地、夸张地吸了几下,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那表情活像闻到了什么剧毒气体。

“你身上什么味儿?”他声音又冷又硬,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味儿?”我下意识抬起胳膊闻了闻,只有沐浴露残留的淡淡花香,“刚洗完澡,能有什么味儿?就沐浴露的香味啊。”

“臭味!”他斩钉截铁,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在我身上刮来刮去,“一股…洗不干净的臭味!你自己闻不到?”他站起身,几步走到玄关,弯腰从地上的一个黑色塑料袋里掏出个瓶子,“啪”地一声墩在茶几上。

那瓶子是纯白的塑料瓶,没有任何标签,光秃秃的,看着就廉价。瓶盖是那种需要用力拧开的工业旋盖。

“用这个洗。”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我狐疑地拿起来,拧开盖子。一股极其浓烈、刺鼻的气味猛地冲出来,首呛嗓子眼!那味道太熟悉了,医院走廊里天天飘着——消毒水!浓度极高的那种!还混杂着一种更冲、更刺鼻的化学药剂味,比消毒水还霸道,熏得我眼泪差点下来。

“这什么鬼东西?!”我赶紧把瓶子拿远,嫌恶地皱紧鼻子,“消毒水?你让我用这个洗澡?皮肤还要不要了!”

“少废话!”秦凌云一步跨到我面前,脸几乎贴到我脸上。他眼底的乌青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深了,像两个淤血的洞,死死盯着我,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以后就用这个!给我洗干净!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洗!把那身臭味给我洗掉!”他喘着粗气,一把从我手里夺过瓶子,粗暴地拧开盖子,往我手里塞,“现在!再去洗一遍!立刻!”

瓶子冰凉的塑料外壳硌着我的手,那股浓烈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着福尔马林的气味,一个劲儿往我鼻子里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想起前几天看到的新闻,说福尔马林就是泡尸体的防腐剂…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头皮都炸开了!

他死了!他肯定死了!这瓶子里就是福尔马林!他想干什么?把我泡起来?还是…掩盖他自己身上的尸臭?他眼底下那浓重的乌青,那冰冷的手,那灰败的脸色,禁止拉开窗帘怕见光…所有线索像冰冷的铁链,哗啦啦绞紧我的心脏!

“我不洗!”恐惧瞬间压倒了愤怒,我尖叫着,猛地将手里的瓶子朝他砸过去!

瓶子没砸中他,“哐当”一声掉在木地板上,滚了几圈,里面刺鼻的液体洒出来一小滩,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在密闭的房间里爆炸开来。

秦凌云没躲,甚至没低头看一眼地上的狼藉。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胸膛剧烈起伏。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那刺鼻气味无声的蔓延。几秒钟死寂的对峙后,他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带着一股狠戾的劲风,“砰”地一声巨响,摔门进了卧室。那扇紧闭的房门,像一块沉重的墓碑,隔开了我们。

这日子没法过了。像个被圈禁的囚徒,外面阳光灿烂的世界仿佛成了遥远的传说。家里这方昏暗、散发着消毒水与陈腐气息的牢笼,快把我逼疯了。更让我心慌的是,秦凌云自己似乎也在这牢笼里日渐枯萎。他吃得极少,眼下的乌青浓得如同用墨汁描过,颧骨高高凸起,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整个人瘦脱了形,走路轻飘飘的,像个纸片人。那灰败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越发显得不似活人。

这天下午,窗外传来一阵喧闹。是楼下邻居张姐,她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穿透了紧闭的窗户:“哟,老李头,今儿这太阳可真够劲儿!晒得人骨头缝都舒坦!您家那盆君子兰搬出来没?再捂屋里该捂坏了!”

久违的、充满生气的阳光和笑语,像一根针,狠狠刺进我昏沉的神经。我像沙漠里渴水的旅人,近乎本能地、跌跌撞撞地冲向客厅那扇被厚重窗帘封印的落地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拉开它!让阳光进来!让我喘口气!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绒布窗帘拉绳时,身后卧室的门猛地被拉开!

“陆然!”秦凌云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被踩了尾巴般的惊怒和恐慌,“你干什么!手给我放下!”他几乎是扑过来的,动作快得不像那个病恹恹的人,一把狠狠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他把我整个人往后一拽,我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我就想透透气!看看太阳!”我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气又怕,朝他吼回去,“家里闷得像棺材!你想憋死我吗?”

“看太阳?”秦凌云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我,那眼神里有愤怒,但更深处,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近乎绝望的恐惧,像看着一个正走向悬崖的人。“我看你是昏了头!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了?”他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你凭什么看太阳?嗯?你有什么资格看太阳?给我安分点待着!再敢碰窗帘,我打断你的腿!”

“凭什么?”我被他这蛮横无理的话彻底点燃了,“秦凌云!你讲不讲理?我是你老婆!不是你的犯人!我连看看外面都不行吗?你告诉我,你这些天到底在发什么疯?你是不是…” 那个可怕的念头几乎要冲破喉咙,“你是不是己经死了?啊?你用那消毒水洗澡,是不是想掩盖你身上的尸臭?!你拉上窗帘,是不是怕太阳光把你照化了?!”我豁出去了,把心里最深的恐惧和怀疑一股脑吼了出来。

秦凌云的脸,在我吼出“死了”和“尸臭”两个词时,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痛苦、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唯独没有我想象中被戳穿后的慌乱或暴怒。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攥着我手腕的手,颓然松开了。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下去,整个人蜷缩在昏暗的墙角阴影里,脸深深埋在膝盖中,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起来。那是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悲恸。

空气死寂。只有他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抽噎声,在昏暗的房间里弥漫。那声音比任何怒吼都更让我心慌,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我。我僵在原地,手腕上被他捏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心里的恐惧和愤怒被这突如其来的崩溃搅得一团乱麻。他到底怎么了?他…在哭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疑云像藤蔓缠绕心脏,让我夜不能寐。连续几个晚上,我都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在黑暗中睁大眼睛,试图捕捉秦凌云异常的蛛丝马迹。

终于,在第西天凌晨。窗外一片死寂,连虫鸣都没有。家里更是静得可怕,只有床头柜上电子钟微弱的红光,显示着“03:17”。

就在我紧绷的神经快要断裂时,身侧有了动静。秦凌云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掀开了他那边的被子。床垫传来极其轻微的凹陷感。我死死闭着眼,全身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一股冰冷的气息,带着他身上那股越来越浓的消毒水和陈腐混合的怪味,缓缓靠近。那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我的脸正上方。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冰冷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像两束探照灯。

然后,他俯下身来了!冰冷的气息喷在我的嘴唇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我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尖叫出声,却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要干什么?吸我的阳气?像那些鬼故事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