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飘零在惊涛骇浪之中,只能容纳两人的船身被浪花拍打着在水面上摇摇晃晃,只靠摆渡人一杆船桨,掌控行进的方向你。
为了稳住身形,江凌寒不得不降低自已的重心,双手死死扶着船沿,免得自已被掀下去。
“哗啦!!!”
又是一浪拍打过来,水花四溅,直接将江凌寒浇了个透心凉。
江凌寒下意识闭上眼。
“江凌寒?”一旁有人唤他的名字。
江凌寒穿越之后已经许久没有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过自已的真名,这一嗓子,他过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
睁开眼,江凌寒看到自已正拖着行李箱,站在光秃秃的出租屋里。
一旁的房屋中介,拿着手里的租房合同笑着问江凌寒,“人总得有个奋斗目标,以后打算在哪个城市定居?”
他和中介站在洒进出租屋的余晖里,恍如隔世。
江凌寒想起来了。
这是他大学刚毕业时的场景。
江凌寒将视线聚焦在中介身上,半晌,才冲他摇摇头,“我没目标。”
他早就在那个夜晚跳楼一了百了,如果不是系统出现把他拉进异世界里,他现在估计都成盒了。
脚下一空,他跌坐到某张熟悉至极的办公椅上,同事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
江凌寒看着面前工位上的老旧显示器,愣住了。
“小江,办公室那个谁谁下个月结婚,你随不随礼?”
不等江凌寒开口,同事又一脸八卦问他,“哎,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家?人生这么长,总不能一直一个人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吧?给自已定个目标————”
江凌寒突然开口打断了同事,“那个,现在是9月28号。”
同事一脸不明所以。
江凌寒语气温和,“我9月1号的时候就辞职跳楼自杀了,严格来说你们现在是我的前同事,我应该没有义务再随前同事的份子钱了吧?”
同事“???”
江凌寒刚说完这句话,四周传来一阵空间消散的沙沙声。
风将这里吹散成烟,又把江凌寒吹到另一处景象里。
“江凌寒?”
江凌寒看到商户玻璃中倒映着的,穿着初中校服的自已。
一旁推着山地车的同学和他顺一段路,两人走在十几年前的老路上,慢吞吞往前走。
只不过一个往家的方向走,一个往孤儿院的方向去。
江凌寒看着十几年前的一切,有些恍惚。
“哎,你【明天】打算怎么办?”同学问他,语气中能听出一点同情。
江凌寒歪头看向一旁的同学,“不怎么办。”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脑子里就蹦出来某个人一派高深说的那句话,下意识也这么说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
……
耳边又传来水中浪涛涌动的哗哗声。
江凌寒睁开眼睛,发现这叶小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雾霭弥漫的岸边。
摆渡人示意江凌寒下船,“用这摆烂的态度坚定到底过河的凡人……还真不多见。”
江凌寒“……”
什么意思,她是在夸他,还是跟年鸿泰一样,内涵他废物?
下船踩在冰冷的浅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往外走,直到彻底上岸,江凌寒才惊觉,自已身上一点儿水渍都没有。
仿佛渡河时被浪花溅湿只是错觉。
……
年鸿泰老辣的多,他在发现船上只剩自已和摆渡人的身影时,立刻明白樵夫的暗示是何意。
他稳稳站在船尾,负手看着小舟在波涛汹涌中,颤颤巍巍往河对岸而去。
“年鸿泰。”摆渡人缓缓转过身来,露出的脸,赫然是年鸿泰早已仙逝的母亲。
年鸿泰神情没什么变化。
船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摇摆。
年鸿泰站在四四方方的大厅之中,对面是摆放正对大门的两把交椅。
老夫人扶着龙头拐杖,仪态威严,端坐在左边的交椅上。
“娘。”
年鸿泰没有去看自已返老还童的身躯,只撩开衣袍规矩跪下,目不斜视。
“我曾经如何教导你的?”年老夫人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回荡在大厅里,“踏上修仙路,就该心无旁骛,专心修行。”
“你觉得,你这一生,过的如何?”
年鸿泰看到自已年少离家,拜入天机阁门下之后,一路高升,顺风顺水坐到阁主的位置上,俯瞰众生。
前半生之顺遂,让人咋舌。
他是天机阁阁主,又在修仙界各大家族游刃有余,连带着年家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在天机阁的最高点,也是他人生的最高点俯瞰一切时,云镜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她手里闫鹏晖的头颅,死不瞑目看向年鸿泰,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而后,他看到自已多年经营的高位崩塌,从最高点开始,直到坠落到谷底。
年鸿泰跪在地板上,看着自已的人生被压缩成短短几瞬,闪回在他眼前。
年鸿泰摇摇头,“我这一生……一塌糊涂。”
曾经辉煌立在众生之巅,现在连【年鸿泰】的身份都舍弃了,狼狈苟活。
涌到喉咙马上要宣泄出的情绪千千万,但在见到数百年未见的【母亲】时,化作带着零星委屈意味的“糊涂”两字。
年老夫人依然疾言厉色,“你就甘心如此潦草收场?”
年鸿泰嘴唇开开合合想说什么,但他抬起一双空洞的眼睛定定看着交椅上的老人,许久,才开口。
“可我一人潦草,便能保全年家和天机阁众人……这是对两方来说,是最明智的选择。”
年老夫人稳稳握着龙头拐杖,“那对你呢?”
年鸿泰缓缓起身,重新挺直脊背,“对我也一样。”
“她教我在修仙路上心无旁骛,只管一往无前,却也教过我人生在世,相识相知之人千千万,身处高位,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论决策大小,都要三思后行。”
年鸿泰转身走向四四方方的门框,头也不回,“可惜前半生我被唾手可得的辉煌迷了眼……直到覆水难收,我才明白她的苦心。”
抬腿跨过门槛,落脚的那一刻,年鸿泰重新被浪涛嘶吼声包围。
“恭喜。”摆渡人扶着船桨,大声对他道贺。
年鸿泰摆摆手,声音淹没在涛声之中,“何喜之有呢?只是亡羊补牢而已……”
……
云镜从踏上小舟的那一刻就一直盯着摆渡人手里的船桨。
摆渡人咳嗽一声,示意她看向仿佛是从九重天上倾泻而下的江水,“如此浩瀚之景,不知和客人在世界之外所见所得的风景相比,如何呢?”
云镜敷衍点点头,“大差不差。”
摆渡人“……”
“云镜。”
虚空中云镜立在一本涌动无数古老符号的巨大石书之前,身后,某处看向她的【眼】,将她所有的一切囊括在全知全能的视野里。
“你入侵此方世界,到底是为了什么?”
云镜:“跟你有仇啊。”
石书:“???”
石书上符文的滚动速度加快了一些,“人有过去、当下和未来,你虽非人,但以人身生活,不该拘泥于过去,而是……”
云镜:“少来教育我,我都按照你设下的流程来登天了,你还想怎么样?”
云镜理直气壮,“我回这世界就为了一件事!”
“干碎天道,干碎天道,还是干碎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