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蚨绝响与血瓷新生

烬昭令 贵妃椅靠不住脚跟 9794 字 2025-07-08 09:53

刺骨的冰冷包裹着林昭的意识,如同沉入幽暗的深潭。蚀心毒残留的虚弱、石林穿行耗尽的体力、左肩贯穿伤撕裂般的剧痛、毒液灼烧小腿的刺痛…所有的感知都被一层厚重的冰壳隔绝,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一种沉重的、不断下坠的疲惫感。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极其清冽的、如同雪峰融水的气息,穿透了那层冰壳,缓缓渗入她的意识。

凉…不是蚀心毒的冰寒,而是一种纯净的、带着生机的凉意,正从她的左肩胛骨处扩散开来。那几乎要将她灵魂撕裂的剧痛,在这股凉意的抚慰下,如同狂暴的野兽被驯服,渐渐平息,化作一种深沉的钝痛和麻木。

林昭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烬渊那狰狞的石林或淬锋营污秽的溶洞。而是一间异常干净、甚至显得有些空旷的石室。墙壁被打磨得光滑平整,镶嵌着几盏发出柔和白光的晶石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混合着冰雪和奇异草木的清冽药香,正是那股将她唤醒的源头。

她躺在一张坚硬的石床上,身下铺着洁白的、散发着阳光味道的细麻布。身上破碎染血的囚衣己被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同样洁白的、质地柔软的棉麻里衣。左肩处传来沉重的包裹感,厚厚的白色绷带缠绕着她的肩胛,那清冽的凉意正是从绷带下透出。小腿的灼伤也被仔细清洗包扎过,传来阵阵清凉的舒适感。

雪魄膏…黑鸦最后说的那个词在她混沌的脑海中浮现。这就是萧烬赐下的、比那白玉药丸更加珍贵的疗伤圣药?竟有如此神效?

然而,身体的舒适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一种巨大的、冰冷的不安如同毒蛇般猛地噬咬住她的心脏!

小莲姐!

小莲姐怎么样了?!

昏迷前的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脑海!药房里那紫黑溃烂的伤口,绝望的哀鸣,老头狰狞的脸…还有萧烬那冰冷的宣判:“编号拾叁,也是废物。”

“小莲姐!”林昭猛地想坐起身,左肩传来的剧痛和一阵强烈的眩晕让她重重跌回石床,眼前金星乱冒,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醒了就别乱动。”一个冰冷平淡的声音在石室角落响起。

林昭猛地转头,这才发现石室门口阴影里,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布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中年妇人。她的眼神空洞,动作却异常利落,端着一碗散发着浓郁药味的黑色汤药走过来,不由分说地递到林昭唇边。

“喝了。主人的命令,你需要尽快恢复。”

林昭看着那碗浓稠如墨的药汁,刺鼻的味道让她胃里一阵翻腾。但她没有犹豫,强忍着恶心,就着妇人的手,大口大口地将苦涩的药汁灌了下去。她需要力量!立刻!马上!

“拾叁…编号拾叁在哪里?”药汁刚咽下,林昭便急切地抓住妇人的衣袖,声音嘶哑,“带我去见她!求求你!”

妇人面无表情地抽回衣袖,声音毫无波澜:“她在‘沉疴间’。黑鸦大人吩咐过,你醒了,可以去见她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如同五雷轰顶!林昭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虽然早有最坏的预感,但当这冰冷的宣判真的从别人口中说出时,那股灭顶的绝望和剧痛,远比左肩的贯穿伤更甚百倍!

“带我去!”林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尖锐和不容置疑!她不顾左肩撕裂般的剧痛,猛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挣扎着就要下床!

妇人皱了皱眉,似乎想阻止,但看着林昭那双布满血丝、燃烧着骇人光芒的眼睛,最终还是沉默地侧开了身,指向门外一条昏暗的通道:“跟我来。”

通道不长,却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混合着血腥、药味和…死亡的气息。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石门,门缝里透出昏黄摇曳的光。

妇人停在门口,不再前进。

林昭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深吸一口气,那充满死亡味道的空气刺得她肺部生疼。她伸出颤抖的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石门。

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一间比她的石室小得多的屋子,墙壁粗糙,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在角落里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光芒。屋子中央放着一张简陋的石床,上面铺着肮脏发黑的草席。

而小莲,就躺在那里。

林昭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仅仅不到一天的时间,小莲己经…不形。

她身上盖着一块同样污秽的薄布,但在外的手臂和脖颈,己经布满了那种诡异的紫黑色!皮肤像是被强酸彻底腐蚀过,大块大块地溃烂、脱落,露出下面暗红发黑的肌肉和筋膜,黄绿色的粘稠脓液混合着血水,不断地从伤口中渗出,将身下的草席浸透,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她的脸肿得几乎辨认不出原本的轮廓,紫黑一片,眼睛被的眼皮挤压成两条细缝,嘴唇干裂乌黑,嘴角不断有带着血丝的涎水不受控制地淌下。

她的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破风箱般艰难的嗬嗬声,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停止。

“小莲姐…”林昭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双腿一软,几乎是扑跪在石床边。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伸出手,想触碰小莲,却又颤抖着停在半空,生怕自己一点点的触碰,都会加剧她的痛苦,或者…带走她最后一丝气息。

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小莲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那两条的眼缝。涣散浑浊的眼球艰难地转动着,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聚焦在跪在床前的林昭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了恐惧,没有了痛苦,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枯井般的疲惫和解脱。

“…柒…”小莲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带着浓重的痰音和撕裂感。

“我在!小莲姐!我在!”林昭猛地抓住小莲那只没有完全溃烂、却也布满紫黑色斑块的手,入手是冰凉的、如同死物般的触感。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滴落在小莲冰冷的手背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用…我没保护好你…”

小莲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似乎想回握她,却终究无力。

“不…怪你…”小莲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她残存的生命力,“…逃…出去…”

“我们一起逃!小莲姐!等你好了,我们一起逃出去!”林昭泣不成声,明知是谎言,却依旧嘶喊着。

小莲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那动作几乎耗尽了她的力气,的眼缝里,滚落下一滴混浊的泪珠。

“…我…不行了…”她的声音更加微弱,气若游丝,“…柒…听我说…”

林昭拼命点头,将耳朵凑近小莲干裂乌黑的嘴唇。

“…青…蚨…”小莲极其艰难地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村…后山…老槐…树…东…三尺…”

青蚨?村后山老槐树东三尺?

林昭的心猛地一跳!这是…暗语?地点?还是…靖州的什么秘密?!

“记…住…”小莲死死抓住林昭的手,那双涣散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一丝惊人的光亮,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最后的跳跃!“…替…我…活…下…去…报…仇…”

最后一个“仇”字,如同一声无声的叹息,消散在充满腐败气息的空气中。

小莲抓着林昭的手,骤然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垂落下来。

紫黑的脸上,那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凝固成一片死寂的灰败。

胸膛,再也没有了起伏。

只有嘴角那缕带着血丝的涎水,还在无声地流淌。

“小莲姐——!!!”林昭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悲鸣,瞬间撕裂了沉疴间死寂的空气!巨大的悲痛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她的灵魂上!她紧紧抱住小莲那冰冷、僵硬、散发着恶臭的身体,失声痛哭!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爹娘死了…小石头死了…现在,小莲姐也死了…

青禾村…靖州…所有她珍视的、想要守护的…都没了…

这炼狱,终究吞噬了她最后的光。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蚀心毒发作时的冰火地狱,似乎都比不上此刻这万念俱灰的寒冷。她抱着小莲冰冷的尸体,眼神空洞地望着昏暗的油灯,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在离她远去,世界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死寂。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这灭顶的绝望彻底吞噬,沉入永恒的冰封之际…

石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药房老头那张如同风干橘皮般布满褶皱和阴鸷的脸,出现在门口。他浑浊的眼睛扫过床上小莲惨不忍睹的尸体,又落在抱着尸体、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般的林昭身上,嘴角咧开一个极其难看的、带着幸灾乐祸和残忍快意的笑容。

“啧啧,死了?死得好啊!”老头的声音沙哑刺耳,如同砂纸摩擦,“一个浪费药材的废物!早就该扔尸坑了!编号七,你也别在这儿哭丧了!晦气!赶紧把这烂肉弄走!省得脏了我的地方!”

他踱步进来,嫌恶地用脚尖踢了踢石床的腿,对着门外粗声喊道:“来人!把这废物拖去喂……”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跪在地上的林昭,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老头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瞬间僵住,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猛地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空洞…死寂…如同两口埋葬了所有希望的枯井!但在那深不见底的枯井最深处,却有一点幽暗的、冰冷的火焰,无声地燃烧起来!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纯粹的、冻结了所有情感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杀意!

这双眼睛,穿透了昏暗的光线,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凝视,牢牢锁定了药房老头!

老头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住!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色厉内荏地尖叫道:“你…你想干什么?!反了你了!我告诉你…”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

林昭没有动,没有吼,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对着药房老头,咧开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空洞,僵硬,没有一丝温度,如同画在死人脸上的油彩。配合着她那双燃烧着幽暗冰焰的眼睛,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石室里,显得无比阴森和恐怖!

然后,她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动作缓慢而清晰,对着老头,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她伸出食指,缓缓地、如同慢动作般,在自己的脖颈上,从左到右,轻轻地、虚虚地划了一下。

没有声音。

只有那无声的、冰冷的割喉动作。

仿佛在说:下一个,就是你。

药房老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冰刃扼住,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充满了真正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踉跄着后退,如同见了鬼魅,连滚爬爬地冲出了沉疴间,连头都不敢回!

石室内,重归死寂。

昏黄的油灯跳跃着,将林昭抱着小莲尸体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投射在粗糙冰冷的石壁上。

林昭缓缓低下头,看着怀中冰冷僵硬、面目全非的小莲。那空洞诡异的笑容消失了,脸上只剩下一种冻结的、深沉的平静。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封。

她轻轻地将小莲冰冷的身体放回石床上,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然后,她挣扎着站起身,无视左肩传来的剧痛和身体的极度虚弱。

她走到墙角那盏昏黄的油灯前,伸出那只缠着绷带、依旧隐隐作痛的左手,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将油灯从灯座上取了下来。昏黄跳动的火苗,映照着她毫无表情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燃烧着幽暗冰焰的眼睛。

她端着油灯,缓缓走回石床边。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小莲冰冷的面容。

“小莲姐…”林昭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睡吧。”

“你的痛,我记住了。”

“你的仇,我背上了。”

“你的话,我刻在心里了。”

“从今往后…”

她微微停顿,目光如同最冷的冰,扫过小莲紫黑溃烂的身体,最终定格在那盏昏黄的油灯上。

“…林昭死了。”

“活着的,只有血瓷。”

“血瓷…会替你…好好活下去。”

“用他们的血…给你…铺一条…回家的路…”

话音落下,她缓缓抬起端着油灯的手。

昏黄的火苗跳跃着,靠近了小莲身下那浸透了脓血、散发着恶臭的肮脏草席。

嗤啦…

一点微弱的火星落下。

干燥的草席边缘,瞬间被点燃!橘红色的火苗如同贪婪的毒蛇,迅速蔓延开来!浓烟混合着更加刺鼻的焦糊恶臭瞬间升腾而起!

火光跳跃着,映照着林昭那张毫无表情、如同冰雕石刻般的脸,和她眼中那两簇幽暗冰冷、仿佛能冻结火焰的杀意之焰。

她没有再看那迅速被火焰吞噬的尸体,也没有看那升腾的浓烟和跳跃的火光。她只是静静地转过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异常平稳地,走出了这间充满死亡与火焰的石室。

身后,是焚尽最后温暖的烈焰。

身前,是通往无尽黑暗与血腥的深渊。

青蚨绝响,血瓷新生。

淬锋营的暗夜深处,一把真正只余杀意与寒冰的凶刃,于灰烬与绝望中,彻底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