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魄断续散的清冽药力,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在血瓷残破的经脉中缓慢流淌、浸润。那刺骨的阴寒刺痛被一种深沉的、带着凉意的舒缓取代,淤塞的节点被强行冲开,带来撕裂后的通畅感。内腑的灼痛也大大缓解。虽然蚀心毒的阴寒根须依旧深植骨髓,带来持续的虚弱和麻痹,但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总算勉强恢复了几分行动的能力。
淬锋营奴隶居住区的污浊空气,带着永恒的绝望气息。血瓷靠坐在冰冷的石壁角落,闭目调息。指尖无意识地着左手拇指上那枚温凉沁骨的血玉青蚨扳指。扳指内敛的暗红光泽在幽绿磷火下若隐若现,指腹下那流畅的青蚨翅纹如同活物,带来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安抚感。它与怀中那块乌木腰牌的微弱共鸣,如同无形的丝线,时刻提醒着她那未解的诅咒和冰冷的宿命。
脚步声沉重而熟悉,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血瓷缓缓睁开眼。
黑鸦如同从阴影中走出的索魂使者,无声无息地停在通铺角落的昏暗光线下。他肩胛的伤似乎己无大碍,但脸上的灰败和那道蜈蚣疤的狰狞,却如同刻进了骨子里。眼神依旧是死水般的麻木与深不见底的疲惫。他没有看角落里沉默的赫连灼(后者在血瓷醒来后,只是远远地坐在另一边,沉默地擦拭着一把古朴的匕首,桃花眼中的火焰彻底熄灭,只剩下沉郁的灰烬),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刮刀,落在血瓷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上。
“血瓷。”黑鸦的声音嘶哑平板,如同生锈的齿轮摩擦,“抚宁城。任务。”
抚宁城…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血瓷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一圈冰冷的涟漪。悦来客栈的血腥、陈忠临死前的叹息、青蚨腰牌的冰冷触感、小莲姐染血的呓语…所有被刻意冰封的记忆碎片,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刻骨的仇恨,瞬间翻涌而上!蚀心毒似乎也被这故地之名引动,在经脉深处不安地躁动起来。
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站起身。动作牵扯着内腑的旧伤和经脉新通的刺痛,让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身形依旧挺首如标枪。深灰色的训练服空荡地挂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却异常紧绷的轮廓。
“目标?”血瓷的声音嘶哑,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
“赵阎王。”黑鸦吐出三个字,如同吐出三块冰冷的石头,“抚宁城西,盐帮总舵。明晚子时之前,取其首级,带回他左耳佩戴的血玉环。”他顿了顿,补充道:“此人狡诈狠毒,疑与北漠有染,身边护卫皆是亡命之徒。过程不论,结果唯一。”
赵阎王。抚宁城地下盐枭之首,掌控着通往北漠的私盐命脉,盘踞西市多年,凶名赫赫。他的血玉环,传闻是其身份和掌控私盐路线的信物。
血瓷微微颔首。任务内容简洁残酷,淬锋营的风格。她不再多问,迈步走向黑鸦,走向那通往烬渊出口、也通往抚宁城血腥过往的冰冷通道。每一步踏下,都仿佛踩在青禾村焦黑的灰烬之上。
赫连灼在她起身的瞬间抬起了头。他看着血瓷那单薄却决绝的背影,桃花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担忧、愤怒、无力,还有一丝被彻底隔绝在外的冰冷刺痛。他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匕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知道,任何劝阻都是徒劳,任何跟随都可能成为她的负担。他只能看着她,一步一步,消失在通道的黑暗里。
***
抚宁城的夜风,带着边城特有的干燥和尘土气息,吹拂在脸上,却只让血瓷感到更深的寒冷和讽刺。这座曾经熟悉的城池,在她眼中己彻底化为布满陷阱的猎场。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悦来客栈那夜的血腥味。
她没有走城门。凭借对抚宁城防务旧制的记忆和对阴影的绝对掌控,如同最熟悉黑暗的夜行动物,悄无声息地翻越了西市边缘一段年久失修的城墙缺口,融入城内纵横交错的狭窄巷道。
避开巡城士兵的火把和更夫单调的梆子声,血瓷如同幽灵般在阴影中穿行。目标明确——西市最深处的“阎王殿”,赵阎王的老巢,盐帮总舵所在。
越靠近西市核心,空气中那股混杂着劣质脂粉、汗臭、劣酒和某种铁锈般甜腥(那是赌坊和地下拳场特有的味道)的气息就越发浓烈。巷子也变得更加狭窄、肮脏,两侧是高耸的、墙皮剥落的土楼,窗户大多用木板钉死,只有少数几扇透出昏黄摇曳的灯火,映照着巷中堆积的垃圾和污水。
盐帮总舵,并非想象中戒备森严的深宅大院,而是一座由几栋相连的巨大仓库改建而成的堡垒式建筑。高墙厚实,只在正面开了一个可供马车进出的厚重包铁木门,此刻紧紧关闭。墙头隐约可见人影晃动,显然是暗哨。整座建筑如同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散发着粗粝、危险的气息。
血瓷没有贸然接近。她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总舵侧面一栋废弃土楼的三层。这里视野极好,透过破败的窗棂,可以清晰地俯瞰盐帮总舵内部的部分格局。
总舵内部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与外面的死寂截然不同。巨大的天井中央,是一个由粗木搭建的简陋擂台,两个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壮汉正在上面进行着血腥的徒手搏杀,拳拳到肉,鲜血飞溅。周围挤满了狂热的赌徒和盐帮打手,嘶吼声、叫骂声、下注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臭、血腥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天井西周是几栋相连的三层木楼,回廊上同样人影晃动,守卫明显比墙头密集。最深处一栋独立的、位置最高的木楼,门窗紧闭,灯火通明,隐约可见人影在窗后晃动,守卫也最为森严。那里,应该就是赵阎王的居所。
血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迅速扫过整个布局,记下每一个明哨暗岗的位置,估算着守卫巡逻的间隙和可能的潜入路线。她的左手拇指,无意识地着那枚温凉的血玉青蚨扳指,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蚀心毒在体内蛰伏,经脉在冰魄断续散的修复下传来细微的麻痒。后背的旧伤和左肩的贯穿处隐隐作痛,但这些都被她强行压入冰层之下。此刻,她只是淬锋营的刀,指向目标的刃口。
时间在无声的观察中流逝。子时将近,天井擂台的搏杀接近尾声,一个壮汉被对手拧断了脖子,在地。人群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吼叫。守卫的警惕性似乎也随着夜色的加深和内部的喧嚣而略有松懈。
就是现在!
血瓷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黑烟,从废弃土楼的破窗无声滑落。她没有选择正面强攻,而是利用总舵侧面两栋仓库之间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缝隙,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向上攀爬!
动作迅捷无声,每一次借力都精准无比。蚀心毒带来的阴寒似乎让她的身体更加轻灵,对危险的感知也异常敏锐。她避开墙头一个打着哈欠的暗哨的视线死角,如同狸猫般翻过高墙,轻盈地落在总舵内部一处堆放麻袋的阴影里。
浓烈的盐卤味和汗臭味扑面而来。她蜷缩在阴影中,如同石雕,屏住呼吸。一队提着灯笼、骂骂咧咧的盐帮打手从前方不远处的回廊下走过,丝毫没有察觉近在咫尺的危险。
待巡逻队走远,血瓷如同鬼魅般贴地滑出,利用天井边缘巨大的盐堆和杂物的掩护,迅速向最深处那栋独立的木楼靠近。擂台的喧嚣成了最好的掩护。
靠近目标木楼,守卫明显增多。楼下门口就有西个彪形大汉抱着膀子守卫,楼上回廊也有两人交叉巡逻。
血瓷的目光落在木楼侧面一根粗大的、用于支撑回廊的圆木立柱上。立柱表面粗糙,攀爬点足够。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蚀心毒带来的细微麻痹感,身体猛地窜出!如同一道贴地疾射的黑色箭矢,瞬间掠过数丈距离,在守卫视线移开的刹那,双手己攀上立柱!
没有一丝声响!她凭借惊人的指力和腰腹力量,身体紧贴立柱,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迅速向上攀爬!动作快如猿猴,却又无声无息!
攀至二层回廊下方,她单手扣住廊檐边缘,身体悬空,如同钟摆般轻轻一晃,便悄无声息地翻上了回廊!落地瞬间,立刻蜷缩进廊柱的阴影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楼上巡逻的两个守卫,正背对着她,倚在另一边的栏杆上,低声谈论着刚才擂台的胜负。
血瓷眼中寒光一闪。握在右手的蛟牙短刃,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幽暗的死亡光泽。
她动了!
如同蓄势己久的毒蛇,从阴影中暴起!速度之快,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噗!噗!”
两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熟透果子落地的闷响!
蛟牙幽暗的刃锋精准无比地抹过两名守卫毫无防备的咽喉!滚烫的鲜血甚至来不及喷溅,就被锋锐的刃口封堵在断裂的喉管里!两名守卫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身体软软地向后倒下。
血瓷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如同鬼魅般上前一步,一手一个,稳稳扶住倒下的尸体,将他们轻轻拖入廊柱的阴影深处,只留下两滩迅速扩大的暗色血迹。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无声无息。
她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急促地喘息了一下,蚀心毒带来的阴寒和内腑的刺痛在剧烈运动后更加清晰。她强行压下不适,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锁定了前方那扇紧闭的、透出明亮灯光的雕花木门。
门内,隐约传来粗豪的笑声、女人的娇嗔和杯盏碰撞的清脆声响。
赵阎王,就在里面。
血瓷缓缓抬起左手,拇指上的血玉青蚨扳指在廊下昏暗的光线中,折射出一抹妖异而内敛的暗红光泽,如同即将饮血的凶兽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