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青山村的泥土还带着残冬的凉意，田埂上却己冒出星星点点的绿意。广播里反复播放着关于“工农兵学员”推荐上大学的文件精神，这消息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村里激起了层层涟漪。林卫东正在药箱前分拣草药，听见隔壁王广发家传来隐约的争执声，夹杂着“指标”“成分”等字眼，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工农兵学员”推荐制度是当时高等教育的主要途径，强调“政治挂帅”，由生产队、大队逐级推荐，公社审批。对于在农村插队的知青和下放人员来说，这是改变命运的一线希望。苏婉清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知青，最近明显心神不宁，好几次来送草药时都欲言又止，手指反复着衣角，纤细的指节泛白。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更显单薄，领口处的补丁针脚细密，是她自己夜里借着油灯纳的。
这天傍晚，李秀莲扛着锄头闯进林卫东的小屋，粗布褂子上还沾着泥土，额角的汗珠顺着小麦色的脸颊滑落，滴在的胸脯前。她“砰”地一声把锄头靠在墙角，胸脯因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林医生！王广发那老小子在公社放话了，说这次推荐上大学的指标肯定是他侄子的，还说……还说你成分不好，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
林卫东正在研磨黄连，闻言动作一顿，药钵里的黄色粉末散发出苦涩的气味。他放下研杵，抬眼看向李秀莲：“推荐上大学需要满足三个条件：政治表现、劳动态度、群众推荐。我的成分确实不占优势，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他的语气平静，眼神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来青山村五年，他从未放弃过医学，床头的古籍被翻得卷了边，新的医学笔记写满了整整三本，可“成分”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始终悬在头顶。
“什么政治表现！”李秀莲气鼓鼓地叉腰，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腿，“你治好了多少乡亲的病？上次张大爷脑溢血，要不是你连夜扎针喂药，他现在还躺床上呢！论劳动态度，你哪天不是背着药箱爬遍青山？群众推荐？俺第一个举双手赞成！”她的声音洪亮，震得窗纸都在响，屋外路过的刘春杏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刘春杏今天穿了件半旧的碎花衬衫，腰间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的身段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柔。她手里端着一碗刚蒸好的玉米面窝头，本想给林卫东送过来，听见屋里的争执便停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她的目光透过门缝落在林卫东身上，见他眉头微蹙，心里不由得一紧，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角，露出一截纤细却带着薄茧的手腕。
屋里的李秀莲还在愤愤不平：“俺爹说了，他会在大队推荐会上全力支持你！还有苏知青，她也符合条件，听说正在写思想汇报呢。”提到苏婉清，李秀莲的语气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林卫东一眼。她知道苏婉清是城里来的高中生，文化底子好，和林卫东总有说不完的话，不像自己，只会扛锄头、骂脏话。
正说着，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苏婉清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林医生，秀莲姐，我能进来吗？”她今天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头发梳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越发显得身形纤细。她手里拿着一叠稿纸，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红，显然是刚写完材料。
“进来吧苏知青。”林卫东起身开门，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苏婉清走进来，目光在李秀莲和林卫东之间转了转，小声说：“我刚写完推荐材料，想请林医生帮我看看……还有，我听说公社那边对成分问题卡得很严，林医生你的情况……”她没说完，但担忧的神色溢于言表，白净的脸颊上掠过一丝愁云。
“放心吧苏知青，”林卫东接过她的材料，目光扫过上面工整的字迹，“你的政治表现和群众基础都很好，希望很大。”他顿了顿，拿起红笔在几处措辞上做了修改，“这里可以再强调一下劳动中的具体事例，比如上次带头扑灭山火，更有说服力。”
李秀莲在一旁看得心里发酸，她不识字，只能干着急。她看着苏婉清和林卫东低头讨论材料，两人凑得很近，苏婉清的发丝几乎碰到林卫东的肩膀，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猛地站起来：“俺去叫俺爹过来！让他现在就去找大队长说说！”说完不等回应，就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粗布褂子的后摆被风吹得扬起。
屋里只剩下林卫东和苏婉清，气氛一时有些安静。苏婉清接过修改后的材料，手指触到林卫东的指尖，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林卫东的目光，连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林医生，其实……其实你也应该试试，你的医术这么好，要是能去医学院进修，以后一定能救更多人。”
林卫东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心里微动。他何尝不想回到课堂，系统学习现代医学知识？可现实摆在眼前，王广发等人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打压他的机会。他苦笑了一下：“我会试试的，谢谢你，苏知青。”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关于推荐上大学的讨论愈演愈烈。王广发西处活动，提着烟酒往大队长家跑，见了村民就吹嘘自己侄子“根正苗红”，暗地里却散布林卫东“思想落后”“不安心农村”的谣言。陈美凤有次在河边洗衣服，听见王广发老婆张翠花跟刘桂花嚼舌根：“……那林医生整天跟知青、寡妇们混在一起，指不定心里想啥呢！这种人要是推荐上大学，不是给咱们青山村丢脸吗？”
陈美凤立刻把这话告诉了林卫东，她今天穿了件红色的上衣，在夕阳下格外显眼。她叉着腰站在林卫东面前，胸脯气得鼓鼓的：“林医生，他们这是故意抹黑你！你别听他们胡说！”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和维护，嘴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露出一抹鲜艳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