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工厂。”沐云川将信笺收起，指腹无声地捻过纸张的边缘，冰凉的触感顺着神经蔓延。德国人敏锐的嗅觉和毫不掩饰的野心，如同阴影笼罩下来。图纸、吉普车、武器……这个巨大的诱惑，冯·德莱尼无法抗拒。他需要盟友，需要钢铁，更需要提前布局东方。“这是个机会，也是个深渊。”他看向玉香，声音低沉。

玉香迎着他的目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抿紧了唇线，眼神复杂难明。

翠湖的夜，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白日里碧波荡漾的湖面此刻沉静如墨，倒映着岸边稀疏的灯火。观荷亭孤悬于湖心回廊深处，只有一盏昏黄的气灯悬挂在檐角，在湿冷的雾气中晕开一团朦胧的光晕，勉强照亮亭内方寸之地。

亭内石桌上，己摆好一套精致的白瓷咖啡具，深褐色的液体冒着袅袅热气，旁边配着几块小巧的点心。德国驻昆明领事冯·德莱尼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深灰色便装，神情悠闲地坐在那里，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他身后几步外，如同融入阴影般笔首地站着一个体型健硕的随员，双手交叠身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通往亭子的唯一路径。

木制回廊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冯·德莱尼抬起头，脸上瞬间堆砌起温和而标准的职业性笑容。

沐云川的身影出现在光晕边缘，依旧是那身利落的短装，步履沉稳。玉香紧随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目光警惕如同护主的猎鹰，扫过领事，更在那名健硕的随员身上停留片刻，右手始终自然地垂在便于拔枪的腰间位置。

“沐先生，准时是绅士的美德。”冯·德莱尼站起身，伸出手，中文流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日耳曼腔调，“这位美丽的女士是？”

“我的助手，玉香。”沐云川简短地介绍，与领事的手轻轻一握即分，目光平静地扫过桌上的咖啡，“领事阁下深夜相邀，不只是为了品尝咖啡吧？”

“沐先生快人快语。”冯·德莱尼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自己也重新落座，笑容不减，眼神却变得深邃锐利，“白日里施密特那个冒失鬼打扰了您，我替他致歉。他对机械有着病态的执着，见到新奇的事物总是过于激动。”他端起精致的白瓷咖啡杯，动作优雅地啜饮了一口，目光透过杯沿，锁定沐云川，“不过，他那双眼睛，在机械构造方面，还从未出过错。”

沐云川神色不动，手指在冰冷的石桌边缘轻轻划过：“领事阁下想说什么？”

“好奇罢了。”冯·德莱尼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沐先生似乎掌握着一些…超乎当前时代理解的东西。比如那辆令人惊叹的铁车，比如…”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沐云川的手腕（那里战术手表被衣袖完全遮盖），又似乎无意地掠过玉香刻意遮掩的腰间，“…某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携火力。”

玉香的身躯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沐云川迎着对方探究的目光，嘴角却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阁下似乎对武器更感兴趣？”

“武器？”冯·德莱尼忽然笑了，笑声在寂静的湖心亭中显得有些突兀，“不，沐先生，我感兴趣的是力量！是能改变规则的力量！”他眼中的温和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属于铁血的野心。“欧洲大陆的火药桶随时可能爆炸，德国需要朋友，更需要可靠的拳头。听说沐先生有意重振云南机器局？”他话锋一转，首指核心。

沐云川没有否认，静待下文。

冯·德莱尼从随员手中接过一个扁平的黑色硬质文件包，打开，取出一张折叠的图纸，在石桌上缓缓展开。图纸上用德文清晰标注着复杂的零件图和爆炸视图。“这是我方最新研制的一款步兵自动武器设计原型，代号‘MP18’。它代表了德意志的尖端智慧。”他的手指点在其中几个关键结构上，带着一种炫耀的意味。

沐云川的目光落在图纸上，只扫了几眼，心中便了然。这确实是划时代的冲锋枪雏形，但结构复杂，未臻完善，尤其供弹和快慢机的设计存在致命缺陷。他神色淡漠，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冯·德莱尼敏锐地捕捉到了沐云川眼中一闪而过的平淡，那绝非惊艳或震撼，更像是一种…俯视？这让他心中升起一丝不悦和更深的疑虑。他将图纸推向沐云川：“沐先生觉得如何？这设计…”

“思路尚可，但存在瓶颈。”沐云川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件寻常物件，“供弹路线迂回，卡壳率会极高。快慢机组件的联动过于复杂，战场泥泞环境下故障率将难以接受。”他伸出食指，精准地点在图纸上被标注为“突破性设计”的几处，“这里，还有这里，冗余结构太多，徒增重量和复杂性。”

冯·德莱尼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他身后的随员眼中也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这份图纸在柏林也属于高度机密的前沿预研项目，对方仅仅瞥了几眼，竟能一语道破其最核心的、尚未解决的缺陷？这怎么可能！

“阁下需要的，”沐云川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冯·德莱尼从震惊中拉回。沐云川没有理会对方骤变的脸色，伸手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两张折叠整齐的图纸，动作从容不迫。他将图纸在冯·德莱尼面前展开，压在那份德文设计图之上。

石桌上昏黄的光线下，线条简洁、比例精准的全新步枪结构图展露无遗。它不像MP18那样堆砌着精密复杂的联动装置，而是充满了工业美学特有的力量感与效率感。

“这…”冯·德莱尼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他几乎是扑到桌前，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滑落都浑然不觉，单片眼镜后的眼睛死死钉在那图纸上，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光芒。“这结构！这布局！上帝啊…完美！简洁！致命！”他的指尖颤抖着划过图纸上那标志性的弧形弹匣、短行程活塞导气系统、以及模块化的枪机设计，“射速？有效射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