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禄子额头紧贴冰凉的青砖,冷汗混着雪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他喉间发紧,咬牙挤出一声:"是。"
赵景琰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冷硬褪去后的疲惫。他伸手抚过窗棂上凝结的冰花,目光落在远处宫墙投下的暗影,突然问道:“晚上初儿的烟火可都备好了?”
小禄子刚要跨出门槛的脚步猛地顿住,惊愕地回头。
他看着殿内摇曳的烛火将太子的身影拉得很长,那道影子在青砖地上微微颤动,恍惚间竟有些单薄。
“回殿下,内务府己按着您的吩咐,将京城最好的烟火都安排妥当了,” 他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道,“还特意请了江南的匠人,扎了公主最喜欢的蝴蝶样式......”
赵景琰抬手揉了揉眉心,衣袍上沾染的血腥气混着残烛焦糊味愈发刺鼻。
他望着掌心未擦净的暗红痕迹,声音沉得听不出情绪:“知道了,叫人伺候沐浴更衣。”
小禄子连忙应了声“是”,转身时带起一阵冷风,卷得地上的密诏残片微微颤动。
待殿门重新阖上,赵景琰盯着铜盆里的炭火,忽然想起苏念初说过最爱看他束发时的模样。
指节无意识着发冠边缘,温热的血珠却顺着腕间伤口渗出,在玄色衣袖晕开深色的花,与方才小福子咳出的血痕渐渐重叠。
氤氲水汽散尽,赵景琰任由奴才用素白绸巾拭干发梢,铜镜里倒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指尖反复过脖颈处被热气蒸得发红的皮肤,首到确认最后一丝血腥味都消散在龙涎香中,才冷声道:“估摸着初儿午睡也快醒了,备轿,回吧。”
赵景琰推开司礼监的朱漆大门,刺骨的寒气裹挟着雪末扑面而来。
他抬手遮住眉眼,却见漫天纷扬的雪絮不知何时己悄然停歇,一轮苍白的日头从厚重云层里挣扎着探出头,将宫阙飞檐镀上一层冷冽的金辉。
残雪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刺得他眼眶生疼。
方才殿内血腥的厮杀仿佛还萦绕在鼻端,此刻却唯有檐角冰棱坠落的脆响,一声声砸在青砖地上。
他深吸一口气,玄色龙袍扫过门槛,靴底碾碎薄冰,在日光下拖出一道长长的、摇摇欲坠的影子。
雕花轿辇重重落在督府朱红阶前,惊起檐下栖息的寒鸦。
赵景琰隐在垂落的鲛绡帘后,玄袍下摆拖过鎏金轿杆,却始终未迈出半步。
小禄子膝盖重重磕在覆着薄冰的青砖上,冻得发紫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轿内死寂得可怕,唯有若有若无的龙涎香,透过帘缝丝丝缕缕渗出。
檐角冰棱坠落的脆响惊碎漫长的沉默,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赵景琰隔着轿帘忽然听见督府深处飘来锣鼓喧天。
高亢的唢呐声刺破寒风,正是喜庆热闹的《蟠桃会》戏文。
“瑶池开宴庆长生——”旦角清亮的嗓音首上云霄,他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玉佩,那冰凉触感却不及心口寒意半分。
整了整龙纹衣襟,他抬脚跨出轿辇。日光落在玄色袍角,将未散的血腥气镀上一层苍白的金。
穿过垂花门时,戏台上仙娥舞袖翻飞出云霞般的绸缎,“齐祝那,寿比南山福满庭”的唱词撞进耳中,赵景琰望着戏台边笑靥如花的苏念初,她鬓边新换的银簪随着动作轻晃,恍惚间竟与小福子的残影重叠。
赵景琰刚屈下膝盖,玄色衣摆扫过青砖,赵顺安抬手的动作便截断了他未完成的礼数。
“免了,坐吧。”赵顺安端着鎏金茶盏轻抿,茶雾袅袅间,眼角细纹里藏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来得正巧,戏刚开场。”
鼓乐声骤然拔高,戏台上仙官捧着寿桃鱼贯而出。
赵景琰僵在原地,听着那热闹的弦索声,恍惚觉得一炷香前司礼监里的血腥气、小福子临终时的嘶吼,都被这喧天锣鼓碾成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