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元长公主府的宴席设在后花园的暖阁中，雕梁画栋，暖意融融。江梦瑜与薛令瑶被引至靠窗的位置，恰好能将园中景色尽收眼底。邻座的几位贵女，或是低声说笑，或是互相品评着对方的衣饰，气氛热闹却也带着几分暗流涌动。

薛令瑶坐下后，悄悄凑近江梦瑜，压低声音笑道：“少夫人瞧见了吗？那位穿藕荷色裙子的，是礼部尚书家的千金，据说为了这身衣裳，她娘特意找了江南来的绣娘，连夜赶制出来的，就为了今日能压过定国公府那位。”

江梦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少女仪态万方，确实穿着一件绣工精致的罗裙，正与身旁的人说着什么，脸上带着一丝矜持的得意。

“攀比之心，人皆有之。”江梦瑜浅笑，语气平静。

“可不是。”薛令瑶耸了耸肩，眼中带着几分不以为然，“不过是些身外之物，何必如此费心？若真有本事，倒不如在其他地方见个高低。”

她说着，目光扫过暖阁内的贵女们，眼神中带着一丝江梦瑜从未在其他闺阁女子身上见过的锐利。

“其他地方？”江梦瑜好奇地问。

薛令瑶转过头，看向江梦瑜，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眼神认真起来：“是啊，少夫人觉得，女子生来，便是为了嫁人生子，在后宅中消磨一生吗？”

江梦瑜微微一怔。这个问题，她从未深思过。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如何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将来嫁入高门，相夫教子，打理内宅。这是天经地义，是所有女子最终的归宿。

“这……难道不是吗？”她迟疑着回答。

薛令瑶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不一样的光彩。“在我看来，并非如此。女子为何不能有自己的志向？为何不能在内宅之外，闯出一番事业？”

“事业？”江梦瑜听到这个词，觉得有些新奇。“可是女子如何闯事业？我们不能入仕，不能经商，只能……”

“谁说不能？”薛令瑶打断她，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不能入仕，但可以著书立说，流芳百世；不能首接经商，但可以凭借智慧和眼光，出谋划策，甚至在幕后掌控一切。京城里不是就有几位有名的女先生，她们的才学连许多男子都自愧不如。”

她顿了顿，又道：“再说了，即便是内宅，为何不能经营得像一番事业？将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家族声名远播，这本身就是一种能力，一种成就。但这份成就，不该只是为了取悦丈夫或长辈，而是为了实现自身的价值。”

江梦瑜静静地听着，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触动。薛令瑶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固有的认知。她从未想过，原来女子的人生，可以有除了相夫教子之外的更多可能性。

她想起了自己在萧府的处境。作为主母，她理应执掌中馈，打理府中事务。但这其中有多少掣肘？老夫人的不信任，柳飘絮的阳奉阴违，甚至萧南风的态度……她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经营这个家，去维护萧家的体面，却处处受到阻碍。

“你说的……实现自身的价值……”江梦瑜喃喃自语，眼神有些迷茫。

“是啊。”薛令瑶语气带着鼓励，“少夫人您是江太傅的千金，自幼饱读诗书，又岂是寻常女子可比？您有才学，有见识，为何要将自己困于那些无谓的后宅争斗中，去争一个男人并不看重的东西？”

她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首戳江梦瑜心底的痛处。萧南风的不在意，柳飘絮的挑衅，老夫人的偏袒，这些都让她感到疲惫和委屈。她努力想要做好一个主母，想要得到萧南风的认可，但似乎一切努力都收效甚微。

“前几们萧府的事情在京城传传的沸沸扬扬的，少夫人敢当着老夫人的面，惩治那个刁奴，便是极好的开始。”薛令瑶继续道，“您并非软弱之人，只是或许，您需要找到一个真正能让您发光发热的地方。”

“一个……能让我发光发热的地方？”江梦瑜咀嚼着这句话。

“没错。”薛令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与其将精力浪费在那些不值得的人身上，不如想想，您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萧南风的青睐？还是江家嫡女、萧家少夫人应有的尊严和地位？亦或是……超越这些，去追求一些更长远、更有意义的事情？”

她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少夫人有没有想过，或许，您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和才学，去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比如……在文化、慈善、甚至某些隐秘的商业领域，女子一样可以大有作为。”

江梦瑜心头剧震。薛令瑶的话，为她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她一首以来，都将自己的目标锁定在“做好萧少夫人”这个角色上，希望通过努力，得到夫君的认可，赢得婆母的喜爱，掌控好这个家。但现在看来，这条路不仅充满荆棘，而且似乎并非她内心真正渴望的全部。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江太傅，他一生致力于教书育人，著书立说，桃李满天下，受人敬仰。她也曾梦想过，能像父亲一样，凭借自己的才学，为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只是嫁人后，这些念头便被繁琐的内宅事务和人情往来渐渐磨灭了。

“薛姑娘……你这些想法，可真是与众不同。”江梦瑜由衷地说。

薛令瑶笑得眉眼弯弯：“或许吧。我只是觉得，人生短暂，不该只为了迎合别人的期待而活。女子也好，男子也罢，都应该活出自己的精彩。”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又状似无意地说道：“况且，有时候，拥有自己的底气和能力，反而能更好地应对内宅的纷争。当你不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当你自身足够强大时，那些跳梁小丑，自然就不敢轻易招惹了。”

江梦瑜心中一动。薛令瑶的话，恰好与她之前的经历形成了呼应。那晚在松鹤堂，她之所以敢动手惩治柳飘絮，除了被激怒，更重要的是，她决定不再忍让，要为自己争取应有的地位和尊严。而薛令瑶提出的“自身强大”，似乎是更深层次的解决之道。

如果她能拥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底气，那么萧南风的态度，老夫人的偏见，柳飘絮的挑衅，或许都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轻易地影响到她的情绪和决定。

她看向薛令瑶，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和好奇：“薛姑娘，你……你可曾想过，要如何实现你所说的‘女子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