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梦瑜望着薛令瑶，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探究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薛姑娘，你……你可曾想过，要如何实现你所说的‘女子事业’？”

薛令瑶狡黠一笑，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少夫人，这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关键在于，敢不敢想，敢不敢做。”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我以为，至少有两条路子。”

“哦？愿闻其详。”江梦瑜身体微微前倾，显然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趣。

“其一，便是‘名’。”薛令瑶眼珠一转，“少夫人是江太傅的千金，文采斐然，何不仿效古之才女，著书立说？或是集结京中志同道合的姐妹，办个诗社，定期雅集，品评诗文。若能出几部掷地有声的集子，或是培养出几位名动京华的女诗人、女学士，这名声传扬出去，谁还敢小觑女子之才？”

江梦瑜心头一动。父亲一生以文传世，她自幼耳濡目染，对舞文弄墨并不陌生。只是从未想过，女子亦可将此作为一番“事业”来经营。

“这……倒是个法子。”江梦瑜沉吟道，“只是著书立说，非一朝一夕之功，且闺阁女子，抛头露面总归……”

“哎，少夫人此言差矣。”薛令瑶摆了摆手，带着几分不以为然，“抛头露面做什么？咱们可以寻可靠之人代为打理书坊印刻之事。至于诗社雅集，就在各家府邸轮流举办，既风雅又不失体统。再说了，如今宫里的娘娘们不也时常举办赏花宴、诗会么？咱们这，格调可比她们只谈论衣裳首饰高雅多了。”

她眨了眨眼，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少夫人想想，若是将来提及京城才女，人人皆道‘萧少夫人门下如何如何’，那份尊荣，可比在后宅斗赢了几个妾室通房，要有分量得多吧？”

江梦瑜被她说得有些心动，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了弯。确实，若能以才学名世，那将是全然不同的境界。

“那其二呢？”江梦瑜追问。

“其二，便是‘利’。”薛令瑶说出这个字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少夫人，咱们女子，尤其是高门贵女，手中并非没有资源。只是这些资源，大多被用来置办几件衣裳首饰，或是打赏下人，未免太过可惜。”

“资源？”江梦瑜有些不解。

“是啊，”薛令瑶掰着指头数道，“比如，各家府上的采买，针线上的活计，逢年过节的礼品定制，甚至是一些独门秘方，如香料、药膳、养颜膏子之类。这些东西，若能整合起来，寻个可靠的掌柜在外面经营，利润想来不薄。”

她凑近江梦瑜，声音压得更低：“少夫人你想，京中贵妇千金，哪一个不爱美？哪一个不需要应酬往来？若是咱们能拿出一些旁处寻不到的精品，或是提供一些贴心周到的服务，还怕没有生意？”

“比如，我们可以开一家专为贵妇人服务的‘雅集轩’，里面不仅有最新最好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还有独家秘制的香膏胭脂。甚至可以请技艺精湛的绣娘、画师，为客人们量身定制衣物、画扇、绣品。再设几个雅间，供夫人们品茶、插花、闲聊。这样的地方，难道不比那些鱼龙混杂的铺子更受欢迎？”

江梦瑜听得目瞪口呆。薛令瑶口中所描绘的，几乎是一个完整的商业蓝图。从产品定位到目标客户，再到经营模式，竟是条理清晰，闻所未闻。

“这……这岂不是经商？”江梦瑜有些迟疑，“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不高，女子经商，更是……”

“所以才说要‘隐秘’嘛！”薛令瑶笑道，“咱们又不亲自抛头露面站柜台。寻个得力的管事娘子，或是几个忠心的下人去打理。咱们只在幕后出主意，掌总方向。赚来的银钱，一部分可以用来补贴家用，让少夫人在府中说话更有底气；一部分可以用来做善事，积攒名声；剩下的，便是咱们自己的私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岂不快哉？”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少夫人，您想想，若是您手中握着一份不菲的产业，那些眼皮子浅的人，还敢轻易招惹您吗？您想给娘家添补些什么，或是想提携几个得用的人，是不是也更便宜行事？”

江梦瑜的心，怦怦首跳。薛令瑶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一扇尘封己久的大门。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除了在萧府的后宅中周旋，竟还有如此广阔的天地。

“再者，”薛令瑶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向往，“有了名，有了利，咱们还能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开办女学，让更多家境贫寒却有天赋的女子有机会读书识字；比如，设立善堂，救助那些孤苦无依的老弱妇孺。这些，难道不比每日困于内宅，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勾心斗角，更有价值吗？”

“少夫人，您是有大才干的人，不该被这西方宅院束缚住手脚。”薛令瑶看着江梦瑜，眼神诚挚，“那些后宅的手段，您不是不会，只是不屑。但若真要施展，也该用在值得的地方，去成就一番真正的事业，而不是消耗在无谓的内耗上。”

暖阁内的熏香袅袅，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带着融融的暖意。江梦瑜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仿佛有一股郁结许久的浊气，被薛令瑶这番话尽数驱散了。

她想起柳飘絮的挑衅，想起萧老夫人的偏袒，想起萧南风的冷漠。以往，这些都足以让她心烦意乱，甚至暗自垂泪。但此刻，这些人和事，在她心中似乎都变得渺小了许多。

如果她能拥有自己的“名”与“利”，拥有自己可以掌控的事业，那么萧府内宅的这些纷扰，又算得了什么？她不再需要仰仗萧南风的垂怜，也不必再看老夫人的脸色行事。她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赢得尊重，活出真正的自我。

“薛姑娘，”江梦瑜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你说的这些……我……我都记下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激动，也是对未来的憧憬。

薛令瑶见状，笑得眉眼弯弯：“少夫人若真有此意，令瑶愿助一臂之力。虽说我只是个庶女，人微言轻，但歪点子还是有几个的。”

江梦瑜看着薛令瑶明媚的笑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无忧无虑的少女，内心却有着远超常人的智慧与胆识。能结识她，或许是自己嫁入萧府以来，最幸运的一件事。

“那便……多谢薛姑娘了。”江梦瑜真心实意地说道。

“哎，少夫人客气什么。”薛令瑶摆摆手，促狭道：“说不定将来我还要仰仗少夫人，在我那嫡姐面前替我撑腰呢。”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的些许拘谨荡然无存，仿佛多年的知交好友一般。

宴席上的菜肴流水般呈上，精致可口，但江梦瑜却有些食不知味。她的心思，早己被薛令瑶描绘的那片新天地所吸引。她开始思考，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又该从何处着手。

著书立说，办诗社，听起来风雅，却也需要深厚的积累和人脉。而薛令瑶所说的“雅集轩”，似乎更具操作性，也更能带来实际的利益。

她想起自己嫁妆里，有不少母亲当年收集的珍稀香料配方，还有外祖家传下来的一些养颜秘方，这些东西若能善加利用，或许……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江梦瑜心中悄然萌芽。她看向窗外，园中的海棠依旧开得热烈，阳光明媚，一切似乎都充满了希望。她的人生，或许真的可以从此刻开始，变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