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鲁元长公主府回萧府的路上，江梦瑜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薛令瑶那些大胆而新奇的言语，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她心湖中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女子为何不能有自己的志向？”

“为何不能在内宅之外，闯出一番事业？”

“拥有自己的底气和能力，反而能更好地应对内宅的纷争。”

这些话语，如同魔咒一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以往她所认知的世界，似乎在今日被薛令瑶轻轻一推，便展现出了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广阔天地。

回到自己的院子“静思轩”，小翠见江梦瑜眉宇间虽带着几分倦色，眼神却异常明亮，与往日参加宴会后的疲惫沉静判若两人，不由暗自称奇。

“小姐，您先歇会儿，奴婢去给您沏杯安神茶来。”小翠体贴地说道。

江梦瑜摆了摆手：“不必了，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小翠应声退下。江梦瑜独自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脑中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薛令瑶提出的两条路，“名”与“利”，她反复掂量着。著书立说，办诗社，扬名声，固然风雅，亦是她身为江太傅之女的优势。她想起父亲的教诲，想起自己也曾有过的文学梦。只是，这非一朝一夕之功，且需心无旁骛。如今京中新科状元周照临，不正是凭借惊世才学一举成名么？那样的“名”，令人敬仰，却也遥远。

相比之下，薛令瑶所说的“利”，那个“雅集轩”的构想，似乎更触手可及，也更能解她眼下的困局。若能有一份自己的产业，经济上独立，行事便能多几分底气，不必再处处看人眼色，为些许月例银子费神。更重要的是，那份经营事业的成就感，是任何内宅争斗的胜利都无法比拟的。

想到此处，江梦瑜心中一热，霍然起身。她走到内室，打开了几个陪嫁时母亲特意为她准备的樟木箱子。这些箱子上了锁，里面装的都是些母亲私藏的珍贵物件。

“小翠！”她扬声唤道。

小翠闻声快步走进来：“小姐，有何吩咐？”

“把我梳妆台下那个小巧的黄杨木匣子拿来，里面有几把钥匙。”

小翠依言取来木匣，江梦瑜接过，从中拣出几把样式古朴的铜钥匙，一一打开了那几个樟木箱。箱盖开启，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药香与花草的陈年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叠叠用油纸细心包裹好的书册，还有一些用锦盒装着的不知名药材和干花。小翠好奇地探头张望：“小姐，这些是……”

江梦瑜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本略微泛黄的书册，封面是母亲清秀的字迹——《蘅芷香录》。

“这是我娘亲手录下的香料、膏脂、药膳的方子。”江梦瑜指尖轻轻拂过封面，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母亲精通调香制药，这些都是她多年心血的结晶。她又翻开另一个锦盒，里面是几块色泽深沉、纹理奇特的香料，还有一些炮制过的花瓣。

“呀，这些东西都放了这么久，还能用吗？”小翠看着那些干巴巴的药材，有些怀疑。

江梦瑜微微一笑：“傻丫头，这些东西，越是陈年越是醇厚。有些香料，炮制之法极为繁复，如今市面上早己难得一见了。”

她细细翻看着那些方子，有安神助眠的沉水香，有润肤养颜的玉容膏，有提神醒脑的蔷薇露，甚至还有几样调理身体的药膳方。每一个方子后面，都详细记录着配料、制法以及注意事项，字里行间，皆是母亲的巧思与慈爱。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在江梦瑜心中涌动。她想试试，想亲手将这些尘封的宝贝，重新焕发生机。

“小翠，你去小厨房取些干净的银炭和一只小巧的药炉来，再帮我找些新鲜的茉莉花瓣、一点蜂蜜和上好的杏仁油。”江梦瑜吩咐道，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小翠虽不明所以，但见自家小姐兴致盎然，也不多问，连忙应声去了。

不多时，东西都准备齐全。江梦瑜选了一个较为简单的“茉莉凝脂膏”的方子，净了手，便开始按照方子上的步骤，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她将茉莉花瓣细细捣烂，滤出花汁，又将杏仁油隔水温热，加入蜂蜜和花汁，用银签缓缓搅动，神情专注而认真。

小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在她印象中，自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平日里不是看书便是抚琴，何曾做过这些？今日这般挽起袖子，亲手调制这些瓶瓶罐罐，倒像是换了个人。

药炉中的银炭烧得正旺，淡淡的茉莉花香混合着杏仁的甜香，在屋中弥漫开来，沁人心脾。江梦瑜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却毫不在意，只是专注地控制着火候，观察着锅中膏脂的变化。

一个多时辰后，当锅中的液体渐渐变得浓稠，呈现出莹润的乳白色时，江梦瑜才熄了火。她将凝脂膏小心地倒入备好的白瓷小罐中，待其慢慢冷却凝固。

望着那罐散发着清雅香气的凝脂膏，江梦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唇边漾开一抹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这笑容，比任何华美的珠宝更能点亮她的容颜。这小小的成功，让她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与成就感。

她拿起小银勺，轻轻刮了一点凝脂膏，涂在手背上，细腻柔滑，带着淡淡的茉莉清香。

“小姐，这……这就成了？”小翠凑上前来，新奇地看着那瓷罐，“闻着可真香！”

江梦瑜笑着点了点头：“嗯，成了。”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这点小小的尝试，却在她心中种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她看向窗外，暮色西合，院中的花木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萧南风是否会来，老夫人又会如何看待她的“不务正业”，这些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却并未停留太久。

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她要将“雅集轩”的想法，变成现实。她需要和薛令瑶好好商议一番，这个聪慧的盟友，定能给她更多助力。

自己的人生，不应只困于这西方宅院，不应只为等待一个男人的垂青。她江梦瑜，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天空。那罐小小的茉莉凝脂膏，便是她羽翼初丰的第一缕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