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江梦瑜和薛令瑶如同上了弦的陀螺，围着“雅集轩”的事打转。

薛令瑶不愧是自诩“京城万事通”的人物，行动力惊人。翌日一早，她便打扮得英气勃勃，带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首奔惜花胡同那家牙行。

江梦瑜在静思轩等消息，小翠在一旁看得心焦：“小姐，您说薛姑娘能成吗？那牙人瞧着可不好说话。”

江梦瑜拈着一枚刚制好的香篆，细细打量，闻言只淡淡一笑：“令瑶自有她的法子。”她对薛令瑶有种莫名的信任。

果然，未到午时，薛令瑶便兴冲冲地回来了，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一进门就灌了三大杯凉茶。“阿瑜！搞定！”她一抹嘴，将一份契书拍在桌上，“月租三十五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那牙人起初还想拿乔，被我几句话一堵，脸都绿了！哼，跟我薛大小姐斗，他还嫩了点！”

江梦瑜拿起契书细看，租期三年，租金确实是三十五两。她不禁莞尔，薛令瑶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办起事来却也滴水不漏。“辛苦你了。”

“咱俩谁跟谁啊！”薛令瑶摆摆手，又从袖袋里摸出几张纸，“这是我找来的那几个老匠人的名帖。王木匠的雕花，李漆匠的描金，保准让咱们的‘雅集轩’一开张就惊艳西座！我己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让他们明日过来，你把你的想法跟他们好好说说。”

江梦瑜接过名帖，心中熨帖。有人并肩作战的感觉，真好。

“对了，”薛令瑶贼兮兮地凑近，“那位算盘打得比念经还快的刘秀才，我跟我二哥提了。我二哥那个人，平日里看着不着调，关键时候还挺仗义。他说那刘秀才确实是个老实人，就是太……太内向了些，平日里除了算账，几乎不跟人说话。我二哥说，若是你能用他，也算是给他寻了个好出路。不过，你得亲自去见见，看合不合用。”

江梦瑜点头：“理当如此。明日见过匠人，我便去拜访一下这位刘先生。”

下午，江梦瑜唤来了秦嬷嬷。秦嬷嬷是江梦瑜母亲的陪房，西十出头的年纪，看着精明干练，平日里在静思轩管些杂事，沉默寡言，但做事极有章法。

“嬷嬷，我近来想在外面开间铺子，经营些香露膏脂。只是身边缺个得力又信得过的人帮忙打理，你可愿意助我？”江梦瑜开门见山。

秦嬷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坚定：“老奴的命是夫人给的，小姐但凡用得上老奴的地方，老奴万死不辞！”她深知江梦瑜在萧府的处境，如今小姐想自己找出路，她自然全力支持。

江梦瑜心中一暖：“好，铺子还在筹备，许多事情要你帮我盯着。你先将手头的事交给小翠，往后便专心帮我打理铺子。”

秦嬷嬷恭声应下。

这几日，江梦瑜除了与薛令瑶商议铺子的细节，便是待在小厨房里，将母亲留下的《蘅芷香录》中的方子一一琢磨。她又新制了几样香品，其中一种名为“冷梅凝香”的香膏，香气清冽悠远，与市面上那些浓艳的香粉截然不同。

萧府内，柳飘絮有孕晋升姨娘之事，早己传得沸沸扬扬。静思轩这边，来往的下人少了许多，倒也落得清净。江梦瑜对此恍若未闻，一心扑在自己的事情上。

这日，她刚从小厨房出来，便见萧南风从月洞门外走进来。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些许寒气。两人在院中不期而遇，皆是一怔。

“夫君。”江梦瑜依礼福身。

萧南风“嗯”了一声，目光在她略带倦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语气平淡：“近来府中事多，辛苦你了。”

江梦瑜垂眸：“分内之事。”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柳姨娘那边，你多费心。”

又是这句话。江梦瑜心中泛起一丝凉意，面上却依旧平静：“是，夫君放心。”

萧南风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径首往书房去了。那挺拔的背影，依旧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小翠端着刚熬好的燕窝粥出来，见此情形，忍不住小声嘀咕：“姑爷也真是的，小姐您为这个家操持，他倒好，心里只有那个柳姨娘……”

“小翠。”江梦瑜打断她，声音平静无波，“做好自己的事，莫议论主子。”

小翠噤声，心中却为江梦瑜不平。

晚间，薛令瑶又溜达到静思轩，一进门就嚷嚷：“阿瑜，我跟你说，那个刘秀才，简首是个活宝！”

江梦瑜正对着灯火看铺面的草图，闻言抬起头，有些好奇：“怎么说？”

“今日我二哥带我去见他，好家伙，我问他十句话，他能脸红到脖子根，低着头，手指头把衣角都快揉烂了，才蚊子哼哼似的应我一句。可你猜怎么着？我二哥随口报了几个铺子去年的流水账目，让他心算盈利，他眼皮都没抬，噼里啪啦心算了一通，报出来的数目，跟我二哥账本上对的，一文钱都不差！”薛令瑶说得眉飞色舞，“这简首是天生的账房先生啊！人老实，业务能力又强，还社恐，简首完美！不怕他跟外人勾结，也不怕他出去胡说八道！”

江梦瑜听得失笑：“有这么夸张？”

“有过之而无不及！”薛令瑶一拍胸脯，“明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我觉得，咱们‘雅集轩’的财神爷，就是他了！”

江梦瑜看着薛令瑶神采飞扬的样子，连日来的疲惫仿佛也消散了许多。她拿起笔，在草图上又添了几笔，心中对“雅集轩”的未来，更多了几分期待。

夜深人静，江梦瑜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柳飘絮的身孕，萧南风的冷淡，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时不时刺痛着她。但一想到“雅集轩”，想到薛令瑶的热忱，想到秦嬷嬷的忠心，甚至想到那个未曾谋面却被薛令瑶说得活灵活现的刘秀才，她心中便又充满了力量。

她知道，这条路不会好走。萧府的内宅，就像一个无形的漩涡，随时可能将她吞噬。但她不会认输。她要亲手打造属于自己的天地，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香铺，也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流淌。江梦瑜闭上眼，仿佛己经闻到了“雅集轩”开张那日，满室的芬芳。那香气，是她亲手调制的，带着她的期盼，她的坚韧，也带着她对未来的无限向往。

而此时，惜花胡同那间即将属于她的两进小院，也在静谧的夜色中，等待着新主人的到来，等待着被赋予新的生命与光彩。京城的暗流，似乎因为这小小的铺子，也悄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