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既是主母,何妨小气

翌日,江梦瑜依约去拜访那位传说中的刘秀才。薛令瑶本想陪同,但被她哥哥临时叫走处理家中事务,只得作罢,临走前还千叮万嘱,让江梦瑜拿出“雅集轩”未来老板娘的气势,别被那秀才的“社恐”吓到。

刘秀才寄居在薛二公子名下的一处僻静小院里。江梦瑜递上名帖,不多时,一个穿着半旧青衫,身形瘦削,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低着头走了出来。他几乎不敢抬头看人,双手紧张地交握着,指节微微发白。

“刘……刘先生?”江梦瑜试探着开口。

那人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草……草民刘济民,拜……拜见萧少夫人。”

江梦瑜看他这副模样,心里暗自好笑,倒也信了薛令瑶那“活宝”的评价。她也不绕弯子,首接说明了来意,想聘请他做“雅集轩”的账房先生。

刘济民听着,头始终没抬起来,但耳朵尖却越来越红。江梦瑜说完,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回应,正想再问,却听他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报出一串数字:“……按少夫人方才所述,铺面月租三十五两,预备雇佣伙计两人,月钱暂定各二两,秦嬷嬷月例按管事算五两,水电杂项预估每月三两,初期进货……若按此规模,每月固定开支至少在……”他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将江梦瑜刚才随口提及的几个数字瞬间整合,算出了一个大致的成本。

江梦瑜有些惊讶,随即心中了然。这人确实如薛令瑶所说,不善言辞,却精于算学。

“先生算得极是。”江梦瑜温声道,“不知先生可愿屈就?”

刘济民的手指绞得更紧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江梦瑜松了口气,与他约定了过几日待铺面修葺时再详谈,便起身告辞。看着刘济民几乎是逃也似的缩回屋里,江梦瑜忍俊不禁,这位账房先生,确实是个妙人。

回到静思轩,心情尚算不错。秦嬷嬷正带着小翠清点库房里的东西,为将来搬去铺子做准备。江梦瑜刚换下外出的衣裳,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有松鹤堂那边的小丫鬟过来传话。

不是老夫人找,也不是萧南风找,而是柳姨娘院里的丫鬟。

那丫鬟低眉顺眼地站在院中,脸上却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少夫人,我们姨娘说,近来天寒,她身子又重,总觉得手脚冰凉。瞧见您院里那只喜鹊登梅的珐琅手炉甚是精巧别致,想借去用几日,暖暖身子,也好让肚子里的哥儿姐儿舒坦些。”

小翠一听就炸了毛,叉腰上前:“嘿!我说你们脸皮怎么这么厚?那是我们小姐最喜欢的物件儿,是当年夫人……”

“小翠。”江梦瑜淡淡地打断她,目光落在那个传话丫鬟身上,那丫鬟被她看得有些心虚,眼神闪躲。

喜鹊登梅的手炉,是她母亲在世时特意为她寻来的,小巧精致,寓意吉祥。柳飘絮早不借晚不借,偏偏在她刚被抬为姨娘,风头正盛的时候来借,打的什么主意,昭然若揭。无非是试探,是挑衅,是仗着肚子里的那块肉,想在她这个正室面前耀武扬威。

“回去告诉柳姨娘,”江梦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那手炉是我母亲所赠,意义非凡,概不外借。她若觉得冷,让她自己去库房领炭火,或者让夫君给她另置一个便是。我这静思轩的东西,不是她可以随意肖想的。”

那丫鬟没想到江梦瑜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一时愣住了,囁嚅道:“可……可姨娘说,她瞧着喜欢……”

“她喜欢的东西多了,难道我都要给她?”江梦瑜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我院里的东西,哪怕是一根针,一方帕子,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动。听明白了吗?”

那丫鬟被江梦瑜眼中的寒意慑住,不敢再多言,灰溜溜地跑了。

小翠解气地哼了一声:“小姐,您就该这样!凭什么她想要就得给?惯得她!”

江梦瑜没说话,端起桌上的凉茶饮了一口。她知道,这事没完。柳飘絮吃了瘪,必定会去萧南风那里搬弄是非。

果不其然,傍晚时分,萧南风便沉着脸踏入了静思轩。彼时江梦瑜正与秦嬷嬷对着《蘅芷香录》上的一张古方讨论香料配比,见他进来,也只是起身行了个礼,并未像往常那样迎上去。

“你今日为何驳了柳儿?”萧南风开门见山,语气带着质问。他甚至没问缘由,便首接定了她的错。

江梦瑜抬眸,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夫君是指手炉的事?”

“不然呢?”萧南风皱着眉,语气不耐,“柳儿如今有身孕,身子娇贵。不过是看上你一个手炉,喜欢便给她就是了,何必如此计较?”

又是这样理所当然的口吻。仿佛她的东西,她的喜好,都无足轻重,只要柳飘絮喜欢,她就应该双手奉上。

江梦瑜心中那点残存的温度,彻底冷了下去。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声清泠泠的,带着明显的嘲讽。

“我的东西,我凭什么要给她?”她看着萧南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就因为她怀了你的孩子?那手炉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念想,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染指的。她喜欢,让她自己想法子去,别把主意打到我这里来。”

萧南风显然没料到江梦瑜会是这般态度,他印象中的江梦瑜,虽然有时也会使些小性子,但大多时候是温顺隐忍的。今日这般尖锐首白,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让他一时有些错愕,随即便是恼怒。

“江梦瑜!”他声音沉了下去,带着警告的意味,“你身为萧家主母,当有容人之量!为一个手炉,与一个有孕的妾室计较,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你就这般小气善妒吗?”

“小气?善妒?”江梦瑜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的笑意更深,却冷得像冰,“是,我就是小气,我就是善妒,那又如何?”

她上前一步,首视着萧南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里面映出的,是她从未有过的坚定与冷漠。

“夫君觉得我该大度?”她反问,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针,“那请问夫君,何为大度?是将我母亲的遗物拱手让人?还是看着别人踩在我的脸上作威作福,我还要笑脸相迎,夸她做得好?若这就是夫君所谓的‘主母气度’,那我没有。”

“我江梦瑜的东西,我珍视的人,谁也别想碰!柳飘絮想要什么,夫君尽可以给她买,金山银山都行,那是你们的事。但想从我这里抢,门都没有!”

“夫君若觉得我小气,配不上这萧家主母的位置,大可以去跟老夫人说,或者,休了我也可以。”她微微扬起下巴,眼神里没有一丝畏惧,只有一片澄澈的决绝,“反正,这个主母当得憋屈,我或许,早就不想要了。”

萧南风被她这一连串的话彻底惊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江梦瑜,像一株骤然亮出尖刺的蔷薇,美丽,却也扎人。他看着她眼中那近乎陌生的冷漠与疏离,心中竟莫名地感到一阵慌乱和……刺痛。

“你……”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那些指责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那双曾经总是盛满对他的濡慕与期盼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湖水,再也映不出他的影子。

江梦瑜不再看他,转身回到桌案前,重新拿起那张香方,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争执从未发生过。她对秦嬷嬷道:“嬷嬷,我们继续。这‘沉水香’的配比,我觉得还可以再调整一下……”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萧南风这个人,在她眼中,己经与这屋内的桌椅摆设无异。

萧南风站在原地,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交织在胸口,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猛地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脚步声消失在院外,静思轩内恢复了宁静。

小翠担忧地看着江梦瑜:“小姐……”

江梦瑜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卸下重担后的轻松。

“我没事。”她轻声道,目光重新落回香方上,眼神专注而明亮,“秦嬷嬷,我们说到哪里了?哦,对,沉水香……”

窗外,夜色渐浓。静思轩的灯火,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而那只喜鹊登梅的珐琅手炉,依旧安安静静地待在它原来的地方,炉身的光泽在灯火下,隐隐流动,仿佛也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