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轩的清晨,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沉静。
江梦瑜一夜好眠,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仿佛心头积压多年的沉闷随着昨日那番话,一同被扫了出去。萧南风没有再来,甚至没有派人传话,这在意料之中,却也让她心中再无波澜。
小翠端着铜盆进来伺候洗漱,小心翼翼地觑着江梦瑜的神色,见她眉宇间并无郁色,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专注,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小姐,您昨晚……”小翠欲言又止。
“无事。”江梦瑜用温热的帕子擦了擦脸,声音平静,“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去把秦嬷嬷叫来,我有事吩咐。”
很快,秦嬷嬷便来了。江梦瑜将昨日与刘济民商定的事宜,以及铺面修葺的大致想法都交代了一遍。秦嬷嬷听得仔细,眼中精光闪烁,显然己全身心投入到这新的事业中。
“小姐放心,老奴今日便去盯着那些匠人,定不让他们偷懒耍滑。只是这采买香料药材,需得仔细甄别,货比三家才行。”秦嬷嬷思虑周全。
“正是此理。这几先熟悉铺子那边的情况,采买之事,过两日我亲自去一趟药行和香料铺。”江梦瑜点头,她信得过秦嬷嬷的管事能力,但核心的原料,她必须亲自把关。
主仆二人正商议着,院外传来了薛令瑶那标志性的大嗓门:“阿瑜!阿瑜!我来也!”
人未到,声先至。下一刻,薛令瑶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手里还提溜着一个食盒。“快尝尝,我让府里厨子新做的芙蓉糕,甜而不腻,正好给你补补脑子!”她不由分说地将食盒塞到江梦瑜手里,然后挤眉弄眼地凑近,“怎么样?昨晚那冰块脸没把你冻伤吧?我可听说了,他气冲冲地从你这儿走的,脸色黑得像锅底!”
江梦瑜被她逗笑,无奈地摇摇头:“你这消息倒是灵通。”
“那是自然!京城就没有我薛令瑶打听不到的事!”薛令瑶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随即又压低声音,“不过说真的,你没事吧?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江梦瑜打开食盒,捏起一块精致的芙蓉糕,轻轻咬了一口,清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他还能如何为难?左右不过那些话。如今说开了,倒也痛快。”
薛令瑶仔细打量着她,见她确实不似强颜欢笑,这才放下心来,拍手道:“痛快!就该这样!咱们阿瑜可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对了,今日我二哥正好休沐在家,我跟他提了你的事,他对咱们的‘雅集轩’也挺感兴趣。走,我带你去见见他!他虽然也是庶出,可比我们家那几个嫡出的歪瓜裂枣强多了,去年刚中了进士,脑子灵光着呢!让他帮着参谋参谋,准没错!”
江梦瑜对这位只闻其名的薛二哥也有些好奇,尤其是他能发现并收留刘济民这样的人才,想来也是个有眼光之人。当下点头应允:“也好,正好当面谢过他举荐刘先生之事。”
两人稍作准备,便乘坐薛府的马车,往薛二公子薛景渊的住处行去。薛家虽不如萧家显赫,但在京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只是薛令瑶和薛景渊皆是庶出,待遇自然比不得嫡出的兄姐。薛景渊并未与薛家大部队同住,而是在城南置办了一处小小的两进院落,闹中取静,倒也雅致。
马车在院门前停下,薛令瑶率先跳下车,熟门熟路地推门进去,扬声道:“二哥!二哥!你看谁来了!”
江梦瑜跟着走进院子,只见院中种着几竿翠竹,角落里搭着一个葡萄架,收拾得干净整洁。一个身着月白常服,面容清俊,气质温润的年轻男子正坐在石桌旁看书,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他约莫二十五六年纪,眉眼间与薛令瑶有几分相似,但少了些跳脱,多了几分沉稳书卷气。
这便是薛景渊了。
“令瑶,怎地如此咋咋呼呼?”薛景渊放下书卷,目光落在江梦瑜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起身拱手,态度不卑不亢,“想必这位便是萧少夫人了,景渊有礼。”
“薛公子客气了。”江梦瑜亦回了一礼,暗忖这位薛二公子果然气度不凡,比他妹妹沉稳多了。
“什么萧少夫人,叫阿瑜!”薛令瑶自来熟地拉着江梦瑜在石凳上坐下,又对薛景渊道,“二哥,阿瑜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好姐妹,‘雅集轩’就是我们俩合伙开的!你快帮我们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薛景渊莞尔,亲自为二人斟茶,动作从容:“开铺子是好事,自食其力,总好过在内宅耗费光阴。令瑶昨日与我说了大概,我觉得思路甚好。只是这京中达官贵人多,关系盘根错节,铺子开张前后,迎来送往,人情世故方面,需得格外留意。”
他说话语速不快,条理清晰,显然是认真思考过。“刘济民那边,少夫人觉得如何?此人虽讷于言,但精于算,且为人忠厚,用作账房,应当可靠。”
“刘先生确实是难得的人才,多亏薛公子慧眼识珠。”江梦瑜诚心道谢。
“举手之劳罢了。”薛景渊摆摆手,沉吟片刻,“我听闻少夫人打算经营香露膏脂?这类物品,极受内宅女眷欢迎,但也容易招惹是非。尤其是宫中采买,或是某些府邸的特定喜好,若能打通一二关节,销路自然不愁。只是这其中的门道,还需细细打探。”
薛令瑶听得连连点头:“对对对!二哥你想得周到!我们光想着东西好就行了,忘了这茬!阿瑜,你看,我二哥厉害吧!”
薛景渊无奈地看了自家妹妹一眼:“我不过是纸上谈兵。具体如何运作,还得看少夫人和你的本事。”他顿了顿,又道,“我如今虽只在翰林院任了个编修的闲职,但也认识些各部院的同僚。若日后铺子遇到什么难处,只要是我力所能及,定不会袖手旁观。”
这番话,无疑是雪中送炭。江梦瑜心中感激,起身郑重一礼:“多谢薛公子援手。”
“少夫人不必多礼。”薛景渊虚扶一把,“我与令瑶一母同胞,她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况且,我亦佩服少夫人自立自强的勇气。”他的目光坦荡真诚,并无半分轻浮或别有用心。
三人又围绕着铺子的选址、装修风格、货品特色等聊了许久。薛景渊见识不凡,提出的几点建议都颇为中肯,让江梦瑜受益匪浅。薛令瑶在一旁咋咋呼呼地补充,偶尔冒出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惹得薛景渊摇头失笑,却也给沉闷的商讨增添了不少乐趣。
“对了二哥,你上次不是说吏部有个什么缺,让你去试试吗?怎么样了?”薛令瑶忽然想起一事。
薛景渊端起茶杯,淡淡道:“僧多粥少,哪有那般容易。慢慢来吧。”语气虽平淡,但江梦瑜能感觉到他眼神深处的一丝无奈。庶出的身份,即便中了进士,在讲究门第背景的官场,想往上走,也并非易事。
告辞离开薛景渊的小院时,江梦瑜心中对这位薛二公子多了几分敬重和好感。他不像妹妹那般外放,却自有风骨和才华,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回程的马车上,薛令瑶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她二哥的各种“糗事”和“趣闻”,试图证明她二哥其实没那么“闷”。
江梦瑜含笑听着,心中却在盘算着“雅集轩”的下一步计划。薛景渊的提醒很关键,人脉关系,尤其是与宫中和各大府邸的联系,确实是香料生意能否做大的关键。看来,除了产品本身,这方面的功课也得做起来了。
她望向窗外,京城的繁华景象在眼前掠过。曾经,她以为嫁入萧府,便是她人生的归宿。如今才明白,真正的依靠,从来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有了薛令瑶这样的盟友,有了秦嬷嬷的忠心,有了刘济民的算术,或许,再加上薛景渊这样潜在的助力,她的“雅集轩”,一定能在这繁华京城中,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独特芬芳。
至于萧南风和柳飘絮……江梦瑜嘴角微弯,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随他们去吧。她己经找到了更值得自己倾注心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