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江梦瑜方与秦嬷嬷盘点完昨日的余货,便听小六在铺口扬声道:“掌柜的,门外有位周大人求见。”
周大人?江梦瑜略一思忖,便知是周照临。她整了整衣衫,迎了出去。晨曦之中,周照临一身青色布袍,面容温润,静静立着,见她出来,拱手作揖。
“周大人,稀客。”江梦瑜还了一礼,唇边泛起一抹真切的笑意,“快请进。”
周照临随着她走进店内,目光中带着欣赏:“江掌柜客气。昨日院中有些庶务缠身,未能及时道贺,还望见谅。”他身后的小厮适时捧上一个精致的锦盒,“区区薄礼,不成敬意,祝贺雅集轩开张大吉,客似云来。”
“周大人实在太客气了。”江梦瑜接过锦盒,引他至品香台旁落座。小翠很快奉上了新沏的雨前龙井。
“雅集轩布置清雅,香品更是独具匠心。”周照临轻呷一口茶,赞道,“昨日虽未亲至,亦听闻薛兄与徐大人他们对雅集轩的香品推崇备至。”
江梦瑜谦逊道:“不过是得了几位长辈的谬赞。周大人今日前来,想必不单是为了送礼吧?”她隐约觉得,他眉宇间似乎有未尽之言。
周照临放下茶盏,神色略显郑重:“实不相瞒,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告知江掌柜一声为好。昨日在翰林院,听吏部尚书张大人偶然提及,城西那家‘万芳楼’,东家似乎与二皇子赵寻有些牵连。”他声音微沉,“二皇子行事……向来强势,江掌柜日后经营,还需多加留心,免生枝节。”
江梦瑜心中一凛。万芳楼背后竟是二皇子!昨日薛景渊只说其背景不简单,未曾想竟是如此深厚。她感激地看向周照临:“多谢周状元提点,梦瑜记下了。这份人情,着实贵重。”
“江掌柜不必客气。”周照临温声道,“雅集轩的香品卓尔不群,用心经营,自有天地。若遇何等难处,周某但凡能略尽绵力,定不推辞。”他语气真挚,目光清朗。
江梦瑜心头微暖,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尤为难得。她打开锦盒,里面竟是一方上好的端砚,砚身光洁细腻,砚侧浅刻着几枝疏影横斜的寒梅,刀法清隽,意境悠远,与她那款“冷梅凝香”倒是颇为契合。
“一方小砚,不成敬意。闻江掌柜雅好梅花,便擅专了。”周照临的耳廓微微泛红。
“周大人实在有心,这份礼物,我很喜欢。”江梦瑜由衷道谢。此物不贵奢华,却胜在雅致用心,比金银玉器更能打动她的心。
两人又闲叙了几句香道与近日京中一些文人雅事,周照临见铺中渐有客人上门,便起身告辞。江梦瑜亲自送他至门口,目送那清瘦却挺拔的背影融入胡同晨光之中,心中漾起一丝涟漪。
周照临前脚刚走不多时,小六又在门口探头,神色有些古怪:“掌柜的,萧……萧大公子来了。”
江梦瑜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他来做什么?示威?还是有别的盘算?她敛了心神,声音听不出波澜:“请他进来。”
萧南风一身墨蓝暗纹锦袍,负手而入。他面色比前几日在静思轩时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惯有的疏离与审视。目光在店内飞快一扫,最后落在柜台后神色平静的江梦瑜身上。她今日穿了一件莲青色的褙子,配着素面长裙,简单素净,却自有一股沉静从容的气度,与往日在萧府那个处处看他脸色的温顺女子,判若两人。
“看来,你的铺子,倒还像模像样。”萧南风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他身后的小厮也捧着一个颇大的描金漆盒。
“托您的福。”江梦瑜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既未起身相迎,也无半分受宠若惊的模样。
萧南风将那漆盒重重搁在柜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贺礼。”
江梦瑜垂眸看了一眼那漆盒,并未伸手去接,只淡淡道:“夫君有心。不知夫君今日屈尊降贵,还有何指教?”
萧南风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跳,她这声“夫君”叫得客气至极,却也疏离至极。“指教谈不上。”他声音冷了几分,“我只是来看看。你毕竟顶着萧家少夫人的名头,在外抛头露面,总不能失了萧家的体面。”
江梦瑜心底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夫君多虑了。雅集轩做的是正经买卖,一不偷二不抢,自不会辱没萧家门楣。若夫君只是为此而来,那大可安心回去。”
萧南风被她这番软中带硬的话堵得胸口一闷。他发现,眼前的江梦瑜,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又像一株带刺的蔷薇,让他有些陌生,也有些……他自己也不愿深究的烦躁。
“你当真打定主意了?这条路,未必如你所想那般好走。”他沉默片刻,语气竟不自觉地放缓了些许。
“路是自己选的,是坦途还是荆棘,总要亲自走过才知晓。”江梦瑜的目光掠过店内那些她亲手调制的香品,语气坚定,“多谢夫君‘费心’了。”
那“费心”二字,她说得极轻,却像一根细小的芒刺,扎在萧南风心头。他今日前来,确实心思复杂。有身为男人的不甘,有对她转变的疑虑,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探究。
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那股无名火又有些按捺不住,声音陡然转厉:“江梦瑜,你莫以为开了这么个小铺子,就能与萧家,与我划清界限!只要你一日是我萧南风的妻,便要守萧家的规矩!”
“规矩我自然懂。”江梦瑜抬眸,迎上他凌厉的视线,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只是,我江梦瑜的规矩里,从来没有逆来顺受,更没有委曲求全。”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一个冷傲,一个倔强,谁也不肯退让。
最终,萧南风像是失了力气,又或是觉得再争辩下去也无意义,只重重冷哼一声,拂袖道:“你好自为之!”说罢,转身便走,背影比上次在静思轩时,似乎少了几分决绝的狠戾,反倒多了几分说不清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