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嘀咕,不好当就不好当呗,我也没想削尖了脑袋往上凑。他那“专属司机”的帽子,金光闪闪,我可戴不起,说实话,也不怎么稀罕。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栋足以当5A级景点的豪宅,连张妈精心准备、香气扑鼻的早餐都没敢多看一眼,生怕多待一秒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或者自己那点可怜的定力彻底崩盘。
那两万块的“车费”,我当天下午就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用微信原路退回,还特意编辑了一条言辞恳切到自己都快信了的附言:“邵总,车费太过贵重,无功不受禄,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昨晚非常感谢。”
结果,信息发出去,如石沉大海。不,比石沉大海还让人心焦,因为那笔明晃晃的转账记录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我和他那几乎没几句对话的聊天界面里,24小时过去了,他既没有点击收款,也没有回复只言片语。
接下来三天,我几乎每隔一小时就忍不住点开看一下,那“待收取”三个字像个无声的嘲讽,时刻提醒着我那个荒唐的夜晚,以及我们之间那道深不见底、填也填不平的阶级鸿沟。
他是不是觉得,这点钱,他根本不屑于收?
接下来的一个月,日子风平浪静得像一口不起波澜的古井。
邵东阳这个人,连同他那辆可能比我银行全部存款加起来还贵的豪车,以及那笔固执地“待收取”的转账,仿佛真的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仿佛我之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
我照旧骑着我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宝马”小电驴,顶着烈日,冒着暴雨,勤勤恳恳地穿梭在海城的大街小巷,送着一份份热气腾腾的外卖,为了几块钱的配送费跟系统斗智斗勇,偶尔还会因为超时被顾客甩脸子。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只是偶尔,在等红灯的间隙,我会盯着前面那辆黑色轿车的尾灯发呆,想起他那辆黑得能映出人影的宾利,以及车里那淡淡的、说不出什么味道但很好闻的香气。
或者在某个深夜送完最后一单外卖,骑着小电驴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晚风吹起我的头发,我会没来由地想起他坐在我后座时,那温热的呼吸拂过我颈窝的痒意,还有他那句模棱两可、让我琢磨不透的“算是吧”。
每当这时,我心里就跟猫爪似的,不对,是被一百只猫爪一起挠,抓心挠肝地难受。我感觉自己像是失恋了一样,胸口闷闷的,看什么都提不起劲。
随即又狠狠啐自己一口:呸!陈芳萍,你清醒一点!你这顶多算单相思,还是没开花就蔫了的那种!失恋这个词,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我又没恋过,哪来的失?顶多算是……嗯,一场盛大却短暂的围观,踮着脚尖围观了一下有钱人的生活,然后就被客客气气地请出了场。
人家邵大少爷,身边什么样的莺莺燕燕没有,能记得你这根路边无人问津的野草就不错了,说不定早把你忘到九霄云外了。
这天中午,我刚送完一单午高峰的外卖,躲在桥洞下啃着早上出门时塞包里的干面包,汗水浸湿了后背,正累得瘫在小电驴上,拧开一瓶廉价矿泉水猛灌,院长妈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院长妈妈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带着熟悉的暖意,像冬日里的阳光,一下子就驱散了我心头不少阴霾。“萍萍,最近怎么样啊?”
“挺好的院长妈妈,您放心吧。”我连忙坐首了身子。
她细细地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工作累不累,有没有按时吃饭。聊了几句家常,她话锋一转,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芳萍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今年都二十六了吧?个人问题……也该考虑考虑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来了。每次院长妈妈用这种语气说话,十有八九就是要给我介绍对象了。
“是这样的,”院长妈妈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继续说,“我有个几十年的老朋友,她儿子也恰好在海城工作,是个结构工程师,人我没见过,但听他妈妈说,长得挺精神,工作也稳定,最主要是脾气好,踏实肯干,就是性子稍微内向点,不太会主动跟女孩子说话。
我寻思着你们年轻人都在一个城市,就想着能不能撮合撮合。我呢,己经把你联系方式给他了,说你们年轻人自己聊聊,要是觉得合适,就见个面,吃顿饭。”
我本能地想拒绝。脑子里乱糟糟的,邵东阳那张总是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慵懒的脸,不合时宜地一闪而过。可转念一想,我拒绝什么呢?
我跟邵东阳,本来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世界的人,那晚的一切,不过是灰姑娘的水晶鞋,午夜十二点一到,就得打回原形。
梦醒了,我还得继续我这柴米油盐、一地鸡毛的现实生活。难道还真指望他哪天良心发现,收了那两万块,然后纡尊降贵地来找我?别做梦了。
“芳萍啊,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打拼这么多年,太辛苦了。”院长妈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女孩子嘛,总得有个家,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妈不求别的,就希望你下半辈子能安安稳稳,有人疼你,别再那么累了。”
我捏着电话,眼前有些模糊。院长妈妈的话,像一根针,轻轻扎在我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家”这个字,对我来说,曾经是孤儿院那间几十个孩子一起睡、夏天漏雨冬天透风的大通铺,是每个月一次、大家分一块蛋糕的集体生日会。
后来,是我自己租的这间十几平米的小小的出租屋,西面冰冷的墙壁,一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如果能有一个人,愿意和我一起,把这间小屋填满烟火气,那该多好。哪怕,只是平平淡淡的。
“我也这么大了,”我听着院长妈妈的话,鼻子有点发酸,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我也想有个家,想逢年过节的时候能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顿热热闹闹的饭,不用再一个人对着外卖盒子,对着空荡荡的墙壁。”
这句话,我说得有些艰难。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对“家”的渴望,比谁都深沉,也比谁都胆怯。
“那就好,那就好。”院长妈妈听我这么说,明显松了口气,声音也轻快起来,“林浩那孩子我听他妈妈说,是个老实本分的好孩子,工作也好,是真心想找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你们年轻人先处处看,感情嘛,都是处出来的。别有压力,就当多认识个朋友,行就行,不行妈再给你物色!妈就希望你开心。”
“嗯,好,我知道了,谢谢院长妈妈。”我吸了吸鼻子,应了下来。也许,这也是一个新的开始呢?告别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找个普通人,过普通的日子,或许才是我这种人的归宿。
挂了电话,心里五味杂陈。我看着微信里邵东阳那个依旧显示着“待收取”的转账,苦笑了一下,然后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了院长妈妈刚刚通过微信发过来的一个陌生号码。备注是:林浩。
要主动加他吗?还是等他联系我?我有点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