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我正在出租屋里愉快地数着这几天的小费收入——三百二十八块五毛,足够交三个月电费了——手机响了。
周瑜的电话,语气火急火燎。
“萍萍!江湖救急!陪我吃顿饭,就现在!我请客,地底捞!”
我一听有人请客,还是地底捞,眼睛都亮了:“怎么了这是?火烧眉毛了?”那可是网红店,人均消费不低,周瑜这是下了血本。
“别提了,遇到个瘟神,你不来我怕我忍不住掀桌子!快点,万达那家!”
有热闹不凑白不凑,何况还有免费大餐。我麻利地换了身自认为最体面干净的T恤牛仔裤,骑着我那辆咣当咣当的小电驴就出发了。
到了地底捞门口,老远就看见周瑜俏生生站在那儿,柳眉倒竖,对面还杵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
那男的看着二十五六,一身剪裁考究的定制西装,手腕上明晃晃的表盘在阳光下刺眼,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我很有钱”。他正唾沫横飞地跟周瑜说着什么,表情激动中带着一丝不耐。
我刚想悄悄溜过去,周瑜己经看见我了,眼睛一亮,如蒙大赦,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就往店里拽:“萍萍,你可算来了!走,饿死我了!”
那男的一个箭步拦在我们面前,脸上强行挤出商业假笑:“瑜瑜,别急着走啊,我们话还没说完。”
周瑜连眼皮都没抬,声音淬了冰:“滚开。”
我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周瑜平时是首爽,但这么不留情面还是头一回。这男的什么来头,能把她逼成这样?
那男的不仅没生气,反而笑意更深,带着几分志在必得的油腻:“瑜瑜,你这小辣椒的性格,我就是喜欢。咱们好好谈谈,对两家都好。”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周瑜的声音冷得能掉冰渣。
“那我只能请伯父伯母出面了?”男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我心想这下周瑜该头疼了,搬出父母这招,谁都怵。
结果周瑜冷笑一声,下巴一扬:“那你去啊,滚远点,别脏了我的眼。”
说完,拉着我就进了店。
那男的在后面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指着周瑜的背影“你你你”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敢再拦。
进了店里,服务员热情地给我们安排了靠窗的座位。我惊魂未定地问:“瑜瑜,刚才那谁啊?看着来者不善。”
周瑜一屁股坐下,灌了一大杯柠檬水,才长长吐了口气:“我那个堂姐,她不要的未婚夫,现在想塞给我。”
“前未婚夫?”我八卦的小火苗蹭蹭往上窜,“那他找你干嘛?回收利用?”
周瑜翻了个白眼,幽幽地说:“美其名曰,亲上加亲。现在是我的‘指定’未婚夫。”
“噗——”我差点把刚喝进去的柠檬水喷出来,“什么玩意儿?你们家这是演什么豪门狗血剧?还带强制配对的?”
“可不是么!”周瑜一脸的生无可恋,“说什么两家世交,强强联合,能给我带来泼天富贵。我呸!老娘稀罕?!”她顿了顿,眼神黯淡下来,“自从被认回那个家,这种破事就没断过。”
我突然有点同情她了。周瑜虽然后来被亲生父母找回去了,成了所谓的千金小姐,但看这架势,这个家也不见得多温暖,反而像个精致的牢笼。
正想安慰她几句,我下意识地环顾西周,目光扫过斜前方一个卡座时,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血液瞬间凝固。
邵东阳?!
他就坐在那里,侧对着我们。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休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腕。
而他对面,坐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背对着我,只能看到一头海藻般微卷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露出一小段雪白细腻的颈项。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色连衣裙,肩颈线条优美,坐姿端庄,仅仅一个背影,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优雅与矜贵。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漏跳了一拍,紧接着便擂鼓般狂跳起来。
他们……这是在约会?
邵东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漫不经心地抬眼,视线淡淡地朝我们这边扫了过来。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静止了那么一两秒。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澜,没有惊讶,没有探究,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熟悉感。
就那么平静地,像看一件无生命的摆设一样,从我脸上轻轻掠过,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转头继续跟对面的女人说话,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我从未见过的浅淡笑意。
彻底的,完全的,仿佛我只是餐厅背景板上一个模糊人影的无视。
我的心脏像是被尖锐的冰凌狠狠刺穿,然后又被扔进了滚油里,痛得我几乎要蜷缩起来。指尖都在发凉。
“萍萍?萍萍!”周瑜见我脸色不对,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看什么呢?魂都丢了?”
我猛地回过神,喉咙发紧,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什么,就是觉得……那边那个背影,挺好看的。”
周瑜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眼睛瞬间亮了:“哇,确实!气质好好!那男的侧脸也挺绝啊,肩宽腰窄大长腿,这一对儿看着就养眼,真般配!”
般配……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了毒的钝刀子,一下,一下,凌迟着我的心。
是啊,他们确实般配。一个英俊多金、众星捧月的太子爷,一个优雅美丽、气质如兰的名媛。他们坐在一起,就像时尚杂志的封面,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而我呢?洗得发白的T恤,廉价的牛仔裤,骑着随时会散架的电驴,奔波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
我和他……云泥之别。曾经那短暂的交集,不过是天空中的飞鸟偶尔掠过地面的一片水洼,水洼会因那瞬间的倒影而心生涟漪,而飞鸟,连翅膀都不会沾湿半分。
“萍萍,你怎么了?脸色白得吓人!”周瑜终于察觉到我的不对劲,担忧地问。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心酸,摇摇头,声音干涩沙哑:“没事,可能是饿过头了,有点低血糖。我们……快点菜吧,我快饿死了。”
周瑜狐疑地盯了我几秒,但看我实在不想多说的样子,便也没再追问,低头开始研究菜单。
我努力将视线聚焦在面前的调料碗上,红的辣椒,绿的香菜,白的蒜泥……可眼角的余光,却像着了魔一样,不受控制地一次次往邵东阳的方向飘去。
他们聊得很投契的样子,那女人不时发出低低浅浅的笑声,清脆悦耳,像风铃。邵东阳偶尔也会被逗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会微微弯起,平日里那份拒人千里的冷漠会消散些许,透出一种……温和的,带着些许纵容的绅士风度。
那种笑容,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
在我面前,他要么是高高在上的审视,要么是戏谑的玩味,要么是……那天早上那种带着强烈侵略性的炙热与嘲弄。
却从来没有过这种,如春日暖阳般,令人舒适放松的笑容。
原来,他也会这样笑。
原来,不是他天生冷漠不会笑,而是……我陈芳萍,不配拥有他这样的笑容。
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闷得我几乎喘不过气。这顿火锅,还没开始吃,我己经食不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