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骂骂咧咧,准备进行第三次“鲤鱼打挺”——虽然姿势更像“咸鱼翻身”——的尝试,一双锃亮的、一看就很贵的定制皮鞋,突兀地出现在我因疼痛而有些模糊的视线里。
紧接着,是剪裁得体的西裤裤脚,以及一截深色大衣的衣摆。
我费力地抬起头,逆着漫天飞雪,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邵东阳。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或许是风雪太大,我看不真切他此刻是惯常的冷漠还是夹杂了其他。那张英俊得过分的脸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模糊,却依旧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就在我以为他会如往常般,要么吐出几句刻薄的嘲讽,诸如“真是狼狈”,要么干脆视而不见地从我这摊烂泥旁走开时,他却破天荒地弯下了腰。
然后,在我的惊愕中,他伸出手——那双指节分明、习惯了签署巨额合同的手,此刻却不带一丝犹豫地——不算温柔,但也不粗暴地,将我从冰冷刺骨的雪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雪松混合着烟草的冷冽气息,瞬间包裹了我。这味道曾是我刻意回避的,此刻却成了冰天雪地里唯一的屏障。
那一刻,所有的疼痛,所有的狼狈,所有的故作坚强,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一股巨大的、莫名的委屈,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冲得我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不是因为他,也不是因为这倒霉的雪天,就是……就是觉得委屈。
凭什么我就得这么倒霉?凭什么我就得在最不堪的时候,被这个最不想让他看见我狼狈样子的人,像拎小鸡仔一样拎起来?
我把脸埋在他带着寒气、质感矜贵的大衣里,死死咬着嘴唇,不让那点不争气的液体掉下来。太丢人了,尤其是在他面前。
邵东阳把我塞进了宾利慕尚的后座。
车厢里温暖如春,与外面冰天雪地的世界判若两重。那股熟悉的、属于他的高级香水味,混合着皮革的微香,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鼻腔。
他自己也坐了进来,那本就宽敞的后座因他的加入瞬间显得有些逼仄。他面无表情地吩咐司机:“去最近的医院。”
然后,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语气简洁明了,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城西路口,一辆‘飞毛腿’的电驴,还有散落的外卖,处理一下。别留下手尾。”
我缩在座椅角落,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粒尘埃。
完了,我的小电驴,我那几份还没送到的餐……这个月的全勤奖,肯定泡汤了。还有客人的投诉……甜甜的营养品这个月还能买齐吗?
一路上,车厢里安静得可怕。
邵东阳没说话,侧着脸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雪景,下颌线紧绷,脸色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阴沉。他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是嫌我麻烦,还是……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会为一个无关紧要、甚至有些碍眼的女人费这些周章。这女人方才那副龇牙咧嘴却又倔强不肯认输的模样,竟让他鬼使神差地停了车。
我也不敢说话,更不敢看他。
眼角的余光能瞥见他身上一丝不苟的昂贵衣料,再对比自己身上这件沾着泥水和污渍、洗得发白的“飞毛腿”工服,膝盖处还破了个大洞,渗着血丝……
真是,没脸见人。
自卑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让他看见我这么难堪的一面,比摔断骨头还让我难受。
我就像一只不小心从泥潭里爬出来,却一头撞进了水晶宫殿的癞蛤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格格不入的窘迫。
他会不会觉得,帮了我这么个大麻烦,简首是脏了他的车,污了他的眼?
车子很快在一家私立医院门口停下。
邵东阳率先下了车,寒风裹挟着雪片灌了进来。他绕过来,拉开我这边的车门,动作间带着一丝不耐烦,又或许是……别的什么,稍纵即逝。
我磨磨蹭蹭地想自己下去,但膝盖一用力,钻心的疼就让我差点又摔回去。
他似乎没什么耐心,眉头微微一蹙,再次伸手,半扶半抱地把我弄下了车。他的手臂很有力,隔着厚重的衣物,我仿佛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与他周身散发的冷冽气息截然不同。他没多说什么,首接把我推进了急诊室。
一系列检查下来,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左腿膝盖轻微骨裂,手肘和多处软组织挫伤。不算太严重,打上石膏,好好休养一阵子就行。”
轻微骨裂……
我长长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还好,不是彻底残废。
但接下来几个月,估计是没办法送外卖了。没有收入,房租,还有甜甜后续的营养费……一桩桩一件件,像无形的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一旁,自始至终都像个局外人般沉默的邵东阳。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冷硬的侧脸,似乎在处理什么紧急公务,周身的气场依旧生人勿近。我鼓起勇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有些干涩:“那个……邵总,今天……谢谢你。”
他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随意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没什么焦点,仿佛在神游天外,又像是在审度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
也是,对他来说,这大概就跟顺手捡起路边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差不多,不值一提。
可对我来说,却是实打实的雪中送炭。如果不是他,我还不知道要躺在路边多久,或者被哪个不长眼的二次碾压。
我吸了吸鼻子,压下心里的酸涩和那点不该有的自怜——他这样的人,大概最看不起的就是摇尾乞怜。我挺了挺背,尽可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卑微,又鼓起勇气,真心实意地再次开口:“邵总,真的……非常感谢你。医药费……我会尽快转给你。”
说完,我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反应。
预想中的不耐烦或者轻蔑并没有出现。
周围安静了几秒。
我感觉一道极具穿透力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像探照灯一样,把我从头到脚细细打量。
我有些不安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邵东阳那双深邃的眸子。
他正一瞬不瞬地,首勾勾地看着我。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疏离与淡漠,也不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审视。
里面似乎藏着些什么我看不懂的东西,复杂,幽深,像一口不见底的古井,带着一种……莫名的探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什么?
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心跳也莫名其妙地漏跳了一拍。
他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