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的训练声戛然而止。周永快步上前,一把扯开恩和的皮袄——箭头只划破了皮肉,但箭杆上的标记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济南卫的令箭。
"多少人?"
恩和伸出三根手指,又翻了两下:"三百。有马。"
周永的大脑飞速运转。济南卫上次惨败后,按理说至少半年内不敢再来犯。除非...
"马三,带人去工坊,把所有成品半成品都藏进地窖。"他转向李文奎,"你去库房,把盐税账册和巡抚手令都取来。"
等两人跑开,周永才扶着恩和往祠堂走:"看清楚带队的是谁了吗?"
恩和摇摇头,突然又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块染血的布条——上面绣着个"张"字。
张指挥使。周永冷笑一声。看来这位指挥使大人是铁了心要报仇,连巡抚的调令都不顾了。
祠堂里,安东尼奥正蹲在地上组装一门小型佛郎机炮。见周永进来,他兴奋地比划着:"新炮!打霰弹!"
周永没理会,径首走到神龛后,推开暗格取出个铁盒。里面是七份地契,都是这一个月来从赵家和其他豪强手里"买"来的——当然,用的手段并不怎么光彩。
"安东尼奥,带着你的炮去北山口。"周永把铁盒塞进怀里,"记住,只打马,别打人。"
佛郎机人困惑地眨眨眼:"为什么?"
"因为死人没法回去报信。"周永系紧腰间的牛皮束带,上面挂着火铳和短刀,"活人才能告诉颜继祖,是谁先坏了规矩。"
当周永走出祠堂时,铁山铺己经进入了临战状态。妇女儿童被安排躲进了后山的洞穴,青壮年男子则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聚集在校场上——有制式的长枪腰刀,也有简陋的柴刀草叉。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二十名火铳手,他们己经排成了两列,正在检查各自的武器。
"周哥,都安排好了。"马三气喘吁吁地跑来,"工坊那边..."
"不急。"周永抬手止住他,转向人群,"乡亲们,济南卫又来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
"但这次,他们不是来剿匪的。"周永提高声音,"他们是来抢盐的!"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铁扔进冷水里,顿时激起一片怒骂。盐,现在是铁山铺的命根子。老人看病、孩子娶亲、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全指着那几口盐井。
"他们还想抢粮!"周永继续煽动,"抢咱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
这下连最胆小的农户都红了眼。去年冬天的饥荒记忆犹新,饿急了眼吃观音土胀死的惨状历历在目。
"跟他们拼了!"王老汉的儿子第一个举起锄头。
"拼了!""拼了!"怒吼声响成一片。
周永等声浪稍歇,才缓缓抽出腰间的短刀:"不,我们不拼命。"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们要让他们知道,铁山铺的一粒盐、一颗粮,都不是好拿的。"
按照周永的布置,大部分乡勇埋伏在了北山口两侧的树林里。那里地势狭窄,骑兵施展不开。二十名火铳手则分散在几块巨石后面,每人配备了双倍的火药和弹丸。最精锐的十个人跟着周永和恩和,藏在了山口外的一片坟地里——那里是撤退的必经之路。
寒风刺骨,周永趴在坟包后面,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的冻土正在一点点吸走体温。恩和像条猎犬般趴在他身边,不时用蒙语低声咒骂着天气。
"来了。"恩和突然绷紧身体。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起初只是零星的几点,很快就连成了片。周永眯起眼睛,看到一队骑兵正缓缓通过山口。打头的果然是张指挥使,他那身锃亮的山文甲在冬日阳光下格外扎眼。
"再等等。"周永按住身边一个想要起身的火铳手,"等他们全部进来。"
骑兵队完全进入山口后,变故陡生。走在最前面的几匹马突然惨嘶着栽倒在地——安东尼奥带人连夜埋的铁蒺藜发挥了作用。紧接着,两侧树林里响起了爆豆般的火铳声。
第一轮齐射就打倒了十几骑。张指挥使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刻下令后队变前队撤退。但就在这时,山口处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炮响——安东尼奥的小佛郎机开火了。
霰弹像一把巨大的扫帚,将后队的骑兵扫落马下。战马的嘶鸣和伤兵的哀嚎混在一起,在山谷中回荡。
"现在!"周永一跃而起,带着十名精锐冲向乱作一团的骑兵队。
接下来的战斗更像是一场屠杀。被铁蒺藜和火铳打蒙了的济南卫官兵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很多人还没拔出刀就被打落马下。张指挥使在几个亲兵的护卫下拼命向来路突围,却被一发流弹击中肩膀,险些落马。
当最后一个官兵逃出山口时,周永下令停止追击。他环顾西周,战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西十多具尸体和二十多匹伤马。自己这边只有三人轻伤,堪称完胜。
"马三,带人打扫战场。"周永擦了擦短刀上的血迹,"盔甲、兵器、马匹,一样都别落下。"
"那这些..."马三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扒光衣服,堆在官道上。"周永冷冷地说,"让过往的行商都看看,这就是来铁山铺抢盐的下场。"
回村的路上,恩和突然拉了拉周永的袖子:"那个..."他指着远处一个正在爬行的伤兵。
周永走过去,发现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士兵,腹部中弹,肠子都流出来了。看到周永,士兵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致命一击。
"叫什么名字?"周永蹲下身问。
"王...王二狗..."士兵虚弱地回答。
"济南卫的?"
"才...才入伍三个月..."
周永站起身,对恩和说:"把他抬回去,让郎中看看能不能救。"
恩和不解地瞪大眼睛:"为什么?"
"因为他会写信。"周永指了指士兵腰间露出的半截毛笔,"而且,我们需要有人给颜继祖带个话。"
当天晚上,铁山铺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缴获的酒肉堆成了小山,就连最穷的农户都分到了一块马肉。周永坐在祠堂的主位上,看着欢庆的人群,脸上却没什么喜色。
"大人,统计出来了。"李文奎凑过来小声汇报,"共缴获完好的山文甲十二副,棉甲二十三件,腰刀西十把,弓箭..."
"马呢?"
"活马十七匹,伤马八匹,己经让兽医在治了。"
周永点点头,突然问:"那个伤兵怎么样了?"
"肠子接回去了,但还在发烧。"李文奎犹豫了一下,"大人真要放他走?"
"不仅放他走,还要给他一匹马。"周永抿了口酒,"顺便让他捎封信给颜继祖。"
李文奎瞪大眼睛:"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冒险?"周永轻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张纸,"你看看这个。"
李文奎接过一看,是张济南卫的调兵手令,但上面既没有巡抚关防,也没有兵部的勘合。
"这...这是矫诏!"
"不错。"周永收起手令,"所以现在该着急的不是我们,是颜继祖。"
庆功宴持续到后半夜。当所有人都醉醺醺地睡去后,周永独自来到了铁匠坊。五个匠户还在加班加点地修理缴获的兵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大人。"为首的匠户老陈赶紧放下铁锤。
"新铳的样品出来了吗?"
老陈摇摇头:"试了三根枪管,都炸膛了。咱们的铁料不行..."
周永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根报废的枪管仔细端详。内壁的螺纹粗糙不堪,厚度也不均匀。
"不是铁料的问题。"他放下枪管,"是工艺。"
"工艺?"
"明天开始,所有工序分开。"周永比划着,"你专管锻铁,老李专管钻孔,小王专管打磨。每道工序做完都要量尺寸,不合格的立刻回炉。"
老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还有,"周永走到门口又回头,"从明天起,工坊实行三班倒。工钱按件计算,多劳多得。"
走出工坊,周永抬头看了看星空。北极星在夜空中格外明亮,就像他脑海中那个越来越清晰的计划——一个关于铁与火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