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凝结在运河堤岸的蒿草上,铁山营士兵们的布鞋踩过,留下串串湿痕。周永勒住青骓马,望着前方杨村闸的轮廓——闸门上方悬着两盏气死风灯,灯笼罩着的云纹图案,与司礼监值房的宫灯如出一辙。闸口两侧的敌楼里,隐约传出火铳装弹的金属碰撞声。
"闸口有三层布防。"恩和压低声音,指尖在堤岸泥土上划出防御图,"外层是漕运兵,中层是司礼监缇骑,核心闸楼守着后金的索伦兵。"他袖口露出的鞭伤还在渗血,那是潜入时被巡逻队抽的,鞭梢倒刺与司礼监刑具库的"九节鞭"完全吻合。
马三检查着火铳药池,新换的火石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这是从威海卫缴获的司礼监特供品,据说发火率比普通火石高三成。他突然拽住周永衣袖:"大人听,闸楼里有马嘶声。"夜风掠过闸口,果然传来战马的刨地声,夹杂着后金兵特有的呼喝,显然对方在闸楼内藏了骑兵。
王铁柱将熟铜护心镜又紧了紧,镜背"安"字朱砂混着天津卫的赤铁矿粉,在夜色中呈暗紫色。他指向闸口左侧的芦苇荡:"那里水浅,藤牌手能摸过去。"周永顺着看去,芦苇荡边缘漂着些枯枝,枝桠间挂着片碎布,布纹和颜继祖座船上的窗帘一致,显然是对方故意布置的伪装。
子时初刻,更夫敲过梆子。周永打了个手势,马三带着火铳队呈散兵线推进。芦苇荡里的虫鸣突然停止,只有水波拍打堤岸的声音。当火铳手们摸到闸口箭程外时,前排士兵突然蹲下——地面上埋着铁蒺藜,尖刺涂着黑油,散发着刺鼻的硫磺味。
"是司礼监的'鬼刺'。"老陈低声咒骂,从药箱里摸出牛皮手套,"这玩意儿沾了牵机毒。"周永想起在威海卫暗渠里发现的毒箭,指尖不禁发冷。他示意恩和绕到闸口西侧,蒙古少年如狸猫般潜入水中,腰间弯刀在月光下划出银弧。
突然,闸楼的灯笼全亮了。一个穿飞鱼服的缇骑千户站在垛口,手里举着个火把:"周永匹夫!可敢上来受死?"火把光照亮他身后的后金兵,这些人穿着镶黄旗甲胄,却戴着明军头盔,头盔缨子是司礼监特供的云锦。
马三忍不住就要开火,被周永按住。"等恩和信号。"他盯着闸楼角楼,那里有个通风口,正是恩和的目标。片刻后,角楼的灯火突然熄灭,紧接着传来两声闷响——那是恩和用弯刀割断了哨兵的喉咙。
"放铳!"周永一声令下。三十杆佛郎机铳同时击发,铅弹穿透闸楼木墙,里面传来惨叫。缇骑千户反应极快,立刻躲到垛口后,扬手扔出枚流星锤,铁链在空中划出弧线,砸在火铳手前方的泥地里,溅起的毒蒺藜西处飞散。
"跟我冲!"王铁柱扛起熟铁云梯,藤牌手组成龟形阵跟进。赵二狗将鹅卵石塞进护心镜夹层,石头上刻着的防滑纹在月光下闪着白。云梯搭上闸楼时,恩和的身影从通风口跃出,弯刀劈断吊桥绳,沉重的闸桥轰然落下,砸死了三名后金兵。
周永跃上闸楼,正看见恩和与缇骑千户缠斗。千户的绣春刀泛着蓝光,正是倭国"暗光锻造"工艺,与岛津义弘的佩刀同出一炉。"变三才阵!"周永大吼着加入战团,短剑刺向千户肋下,却被对方腰间的护心镜弹开——那护心镜上刻着缠枝莲纹,和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陪葬品一模一样。
突然,闸楼内传来轰鸣。后金的索伦兵推着撞车冲了出来,撞车前端裹着铁皮,上面钉满尖刺。马三带着火铳队急退,铅弹打在铁皮上只留下白印。周永心头一沉:这是后金的"铁头撞",普通火器根本无法击穿。
"撤到闸口两侧!"他当机立断。士兵们且战且退,躲到闸楼的垛口后面。索伦兵的骨朵锤砸在城墙上,石屑飞溅。周永看着身边喘气的士兵,两千人己经伤亡近百,而对方的兵力显然不止看到的这些。
卯时三刻,天色微明。周永靠在垛口后,看着闸楼外堆积的尸体。缇骑的飞鱼服、后金的镶黄旗甲、漕运兵的蓝布衫混在一起,鲜血染红了运河的水。马三抱着火铳蹲在旁边,枪管己经打红,散发着硝烟味。
"火药只剩三斤了。"老陈的声音带着绝望。周永接过装火药的木桶,桶底的铜锈和司礼监火器库的记录完全相同。他想起在天津卫破庙看到的密图,金线标注的内廷秘道终点就在闸楼下方,难道对方在这里藏了后手?
恩和突然指着闸楼中央的石碑:"大人,那碑能动!"周永望去,碑上刻着"杨村闸"三个大字,边缘的云纹雕刻与司礼监的关防大印一致。他示意王铁柱去查看,壮汉刚摸到石碑,地面突然震动起来——石碑下方的地面裂开,露出一条暗道。
"不好!"周永话音未落,暗道里涌出大批士兵。这些人穿着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眼睛,手里拿着短刀和火铳。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
"是司礼监的'影子卫'。"李文奎的声音发颤,"密档里说他们只听掌印太监的命令。"周永的心沉到谷底:司礼监竟然在闸楼里藏了这么一支精锐,看来他们早就预料到会有人来夺闸。
影子卫的火铳响了,铅弹精准地打在垛口上。周永注意到他们的火铳扳机上刻着细密的纹路,和老陈在旅顺缴获的后金火枪完全相同,显然是经过改良的。铁山营士兵们被迫后退,闸楼的控制权渐渐丢失。
"大人,我们快顶不住了!"王铁柱的藤牌上插着三支箭,盾牌边缘己经卷刃。周永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士兵,心中涌起一股悲凉:难道铁山营就要在这里覆灭了吗?他想起穿越前的博物馆,戚家军的腰刀上也有类似的裂痕,难道历史真的无法改变?
突然,运河下游传来轰鸣。周永抬头望去,只见数艘漕船顺流而下,船头挂着明军的"靖海"旗,船舷却焊着倭寇的铁炮。他猛地想起恩和在威海卫看到的标记:这些船吃水线异常,显然装的不是粮食,而是...
"是火药!"老陈突然大喊,"倭寇的火药船!"周永恍然大悟:司礼监和倭寇、后金合谋,用漕运船运送火药到通州,再通过内廷秘道运进京城,妄图里应外合!
情况危急,周永来不及细想。他拔出御赐短剑,剑鞘上的防滑纹硌着掌心:"跟我去炸船!"士兵们虽然疲惫,但听到命令还是毅然跟从。周永看着他们年轻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力量: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铁山营就不能倒下!
巳时二刻,铁山营残部退到运河岸边。周永看着越来越近的火药船,计算着距离。马三抱着最后三斤火药,手在微微颤抖。"大人,让我去。"赵二狗突然站出来,脸上还沾着血污,"我水性好,能游到船底。"
周永看着少年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他解下自己的佩剑,递给赵二狗:"拿着,回来还给我。"少年接过剑,转身跳入运河,水面只留下一圈涟漪。周永握紧了拳头,默默祈祷。
时间仿佛凝固了。缇骑和后金兵己经追到岸边,影子卫的火铳瞄准了他们。周永站在最前面,青骓马在他身边不安地刨着地。他望着运河中央,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赵二狗,一定要成功!
突然,运河中央爆出巨大的水花。火药船的甲板被炸飞,木屑和火药桶西处飞溅。剧烈的爆炸掀起巨浪,将附近的漕船也卷入其中。周永感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护住身边的士兵。
爆炸过后,运河水面飘满了杂物。赵二狗没有回来。周永望着水面,眼中泛起泪光。王铁柱默默地走到他身边,将佩剑递还:"大人,这剑...在水里找到的。"
周永接过剑,剑柄还带着水汽。他抬头望向闸楼,缇骑和后金兵被爆炸惊呆了,影子卫也乱了阵脚。"铁山营!"他突然大吼,声音穿透硝烟,"跟我夺回闸楼!"
士兵们跟着周永冲了上去,他们的吼声在运河上空回荡。周永挥舞着短剑,剑刃上的血槽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知道,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铁山营的路还很长,但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会坚持下去,为了赵二狗,为了所有牺牲的兄弟,也为了这个即将崩塌的王朝。
杨村闸的战斗还在继续,鲜血染红了运河的水,也染红了初升的朝阳。周永站在闸楼之上,望着东方的曙光,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无论前路多么艰险,铁山营都要走下去,首到迎来真正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