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如墨,通州西门的城墙上,铁山营士兵们的身影在火把的摇曳中若隐若现。周永握紧腰间的御赐短剑,剑鞘上的防滑纹早己被汗水浸透。改良后的佛郎机炮轰鸣声中,城墙砖石簌簌掉落,碎渣混着血沫溅在士兵们的铠甲上。
“大人!敌军用的火药有古怪!”马三顶着呛人的硝烟冲来,火铳枪管烫得发红,“铅弹炸开后有蓝紫色火焰,和我们缴获的倭寇火药配方不同!”周永心头一震,想起在火器库发现的空白圣旨卷轴——王承恩不仅要假传诏书,还在暗中研制致命火器。
城楼下,十二艘漕船呈雁形阵逼近,船头的巨型撞锤裹着铁皮,每撞击一次,城头便剧烈震颤。周永突然瞥见旗舰桅杆上的三角旗——猩红底色绣着半朵缠枝莲,与王承恩书房的窗棂雕花如出一辙。“瞄准船帆!打断主桅!”他嘶吼着下达命令,声音被炮火声撕得破碎。
铁山营的火铳队拼尽全力射击,却收效甚微。敌军船舷加装的铁板将铅弹纷纷弹开,反倒是几发流弹击中城头,两名士兵惨叫着坠入护城河。周永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兄弟,想起在威海卫、在杨村闸,每一次战斗都伴随着牺牲,但此刻的绝望感却前所未有的强烈。
就在战局陷入胶着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是关宁铁骑!”恩和指着地平线欢呼。烟尘中,吴三桂的“忠勇”大旗猎猎作响,骑兵们的马刀在熹微晨光中泛着冷光。然而,当关宁军临近时,周永却瞳孔骤缩——前排骑兵的马缰上,竟都系着司礼监特供的红丝绦!
“不好!中计了!”周永话音未落,关宁铁骑突然调转矛头,向铁山营发起冲锋。马三的火铳响了,却只放倒寥寥数人。周永这才明白,王承恩早己将黑手伸向各路勤王军。他挥剑砍倒一名冲来的骑兵,瞥见对方甲胄内衬绣着的残莲——那是司礼监“影子卫”的标记。
“结盾阵!”王铁柱嘶吼着举起藤牌,百名士兵迅速靠拢,组成铜墙铁壁。关宁铁骑的马蹄声震得地面发麻,马刀劈在藤牌上溅起火星。周永在盾阵中奋力拼杀,余光瞥见漕船上的敌军开始登岸,倭寇的野太刀、后金的骨朵锤,与明军的绣春刀交织成死亡之网。
混战中,周永的左肩被流矢射中,鲜血浸透了半边铠甲。他咬着牙拔出箭矢,却见箭杆上刻着细密的满文——这是皇太极亲卫军的制式箭矢。转头望去,恩和正与一名后金将领缠斗,那将领的头盔上,赫然镶着司礼监特有的东珠。
“大人!火器库方向火光冲天!”李文奎浑身是血地跑来,怀中紧紧抱着一卷焦黑的密档,“我们寡不敌众,火药师引爆了部分火药......”他咳嗽着吐出鲜血,“这是从废墟里抢出来的,王承恩计划寅时三刻......”话未说完,便被一发炮弹的气浪掀翻。
周永接住倒下的李文奎,颤抖着展开密档。残缺的字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以火器库爆炸为号,各门同时起事......拥立福王......”他猛然抬头望向京城方向,东方的天空己经泛起鱼肚白,寅时三刻即将到来。
“铁山营听令!”周永跃上破损的城楼,青骓马不知何时己浑身浴血,仍倔强地嘶鸣,“王承恩要炸京城!我们必须在寅时前赶到九门!”他扯下染血的军旗,撕成布条分给众人,“记住,我们不是为某个人而战,是为了城墙上的‘大明’二字,为了百姓家中的炊烟!”
士兵们将布条系在手臂上,破损的护心镜在火光中依然闪着“安”字的朱砂。周永看着七百残兵,想起赵二狗牺牲前改良的火药配方,想起老陈在火器库熬红的双眼,想起通州百姓送来的掺着沙子的糙米——这些平凡的人,此刻正用生命守护着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突围战异常惨烈。铁山营以血肉之躯撕开敌军防线,马三的火铳打光了最后一发铅弹,便抄起刺刀肉搏;王铁柱的藤牌裂成碎片,就抡起半截旗杆横扫;恩和的弯刀卷了刃,就徒手掐住敌人咽喉。周永的御赐短剑砍断三把敌刀,剑身上的缠枝莲纹早己被血锈覆盖。
当他们冲出重围时,身后留下两百余具尸体。周永望着渐渐亮起的天空,计算着时间。从通州到京城九门,还有二十里路,而留给他们的,只剩不到半个时辰。“上马!”他翻身上马,青骓马长嘶一声,向着京城狂奔而去。
沿途村庄的百姓们纷纷涌出,有的送来井水,有的递上干粮,甚至有孩童将攥在手里的鹅卵石塞进士兵们的口袋。一位白发老丈抓住周永的马缰:“将军,我儿子去年被倭寇杀了,这把锄头您带着!”周永接过粗糙的农具,感受到沉甸甸的分量——那不仅是武器,更是千万百姓的信任。
寅时二刻,京城永定门外。周永远远望见城门紧闭,城头的“日月”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然而,城门两侧的角楼里,隐约传来铁器碰撞声。“下马!”他低声下令,“王承恩的人己经混进来了。”士兵们蹑手蹑脚靠近,月光下,他们看见墙根处散落着几具明军尸体,喉间伤口呈诡异的十字形——正是司礼监“影子卫”的杀人手法。
周永示意恩和带人翻墙侦查,自己则带着马三等人寻找城门机关。当他们摸到城门后巷时,突然听见前方传来密谋声:“寅时三刻准时点火,火器库的炸药足够炸塌半座城......”周永心头剧震,握紧了手中的短剑。
就在这时,城内突然响起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周永抬头望去,火器库方向腾起巨大的蘑菇云,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来不及了!强攻城门!”他大喊着冲向吊桥,身后铁山营的士兵们齐声怒吼,声音撕破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
城头上,司礼监的缇骑开始放箭,铅弹和石块如雨点般落下。周永的青骓马不幸被流矢射中,悲鸣着倒下。他就地翻滚躲开,却见王铁柱举起仅剩的半面藤牌,挡在他身前。“大人快走!”壮汉的后背瞬间插满箭矢,却依然屹立不倒,像座巍峨的山峰。
周永红着眼眶爬起来,挥舞着短剑冲向城门。他的铠甲早己破碎,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滴落,但他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身后,铁山营的士兵们踩着战友的尸体前进,用身体为他开辟道路。
当周永的短剑终于刺入城门守卫的咽喉时,寅时三刻的梆子声恰好响起。他推开沉重的城门,望着城内硝烟弥漫的街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王承恩的阴谋得逞。京城保卫战,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