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崖山的晨雾里,镶红旗甲喇额真阿穆尔用刀尖挑起一截断指,放在鼻前嗅了嗅。血腥味混着焦臭——昨夜焚烧的村庄还在冒烟。
"明狗跑得倒快。"他甩掉刀上碎肉,转头用满语喝问,"探马回来了吗?"
亲兵跪地禀报:"禀主子,南边十里有个叫铁山铺的庄子,囤着粮。"
阿穆尔黧黑的脸上浮起狞笑。作为阿巴泰麾下最年轻的甲喇额真,他太清楚如何调动这群饿狼般的兵卒了。
"传令——"他故意提高嗓门,让周围嚼着马肉的士兵都听见,"破庄之后,女人财物谁抢到归谁!"
镶红旗骑兵顿时发出狼嚎般的怪叫。一个脸上带疤的拨什库(领催)踹翻火堆,用生硬的汉语嚷嚷:"杀光!烧光!"
山道上,蒙古少年恩和贴着岩壁疾行。
他右肩的箭伤还在渗血,却死死抱着刚挖的黄精。昨夜清军夜袭采药队时,马三为掩护他,后背挨了一刀。
远处传来马蹄声,恩和立刻滚进灌木丛。透过枯枝缝隙,他看见一队清军斥候正在溪边饮马。领头的穿着罕见的锁子甲,腰间却挂着汉人样式的算盘。
"……铁山铺祠堂有盐井?"那领队突然用汉语发问。
牵马的汉人点头哈腰:"千真万确!赵粮长亲口……"
恩和呼吸一滞——是赵守业在引清兵攻周永!他刚要后退,踩断的枯枝却发出"咔嚓"轻响。
锁子甲猛地转头,三石弓瞬间拉满。
铁山铺祠堂,地窖。
周永用石臼捣碎硫磺块,马三惨白的脸上冷汗涔涔:"周哥,恩和还没回来……"
"噤声。"周永突然按住他。
屋顶传来"咚"的闷响,像是石子砸在瓦上。周永吹灭油灯,柴刀无声出鞘。
"周……周哥……"
微弱的蒙语从通风口飘进来。周永撬开地砖,恩和浑身是血地栽进来,怀里还紧攥着带算盘的清军腰牌。
"白……白甲兵……"少年吐着血沫,"赵家……引路……"
马三突然剧烈发抖——白甲兵是清军最精锐的重骑兵,当年萨尔浒之战,五十白甲就能冲垮明军千人阵列。
周永却盯着腰牌上的算盘纹样,瞳孔骤缩:"不是普通白甲,是专管劫掠的'计丁额真'。"
十里外松林,阿穆尔正在算账。
"铁山铺一百二十七丁,按大汗新规,三抽一为奴。"他拔着算盘珠子,对跪地的赵守业露出森白牙齿,"赵粮长献庄有功,准你自选二十个家仆。"
赵守业额头抵着冻土:"奴才谢主子恩典!只是那周家祠堂……"
"报——"探马疾驰而来,"祠堂有火药味!"
阿穆尔霍然起身。作为参加过三次入关的老兵,他太熟悉这种味道——明军最精锐的家丁火器队,就是这种硫磺混着硝石的死亡气息。
"传令!"他铁手套捏得嘎吱作响,"先屠庄子,再围祠堂!"
祠堂院墙外,周永正往陶罐里填火药。
恩和虚弱地比划着清军阵型:"他们……分三路……"
"马三,把腌菜的陶瓮全搬来。"周永往罐里塞铁钉,"赵守业肯定说了盐井的事,阿穆尔会亲自攻正门。"
"咱……咱打得过白甲兵?"马三声音发颤。
周永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狰狞的烫伤——那是现代做实验时的旧伤,此刻却成了最好的镇定剂:"三年前我在辽东,亲眼见过白甲兵怎么死。"
他抓起《武经总要》,翻到"火攻篇":"戚少保说过,'贼铠虽坚,火药可透'。"
马三咽了口唾沫,突然抄起柴刀:"俺去把后山的猎户喊来!"
"慢。"周永拽住他,"先点狼烟。"
申时三刻,第一支火箭射中祠堂门楣。
阿穆尔立马高坡,皱眉望着异常安静的院落。按汉人习性,此刻早该有百姓哭嚎奔逃,可这庄子静得像座坟。
"主子,要不要等红夷大炮……"亲兵小声建议。
"等个屁!"阿穆尔一鞭子抽过去,"二百白甲还拿不下个土围子?"
他亲自率队冲锋,镶红旗重骑兵如黑潮般涌向祠堂。就在距院墙三十步时,地面突然塌陷——前夜暴雨冲出的暗沟里,竟插满淬毒的竹签!
战马哀鸣着栽倒,阿穆尔滚地起身,却见墙头伸出十余根竹管。
"放!"
随着一声汉话厉喝,竹管喷出炽白火焰。最前排的白甲兵瞬间成了火人,铁甲在高温中扭曲变形,锁子甲烧成烙铁黏在皮肉上。
阿穆尔终于变色——这不是明军制式火器,而是更恐怖的希腊火改良版!
祠堂地窖,周永往竹筒里灌最后一份火药。
恩和用蒙语急道:"他们……绕后山了!"
"知道。"周永擦燃火镰,"马三该得手了。"
后山密林突然响起连绵惨叫。二十多个猎户拉着藤索从树冠跃下,毒箭专射马腹——这是张五他们祖传的山猪猎法。
阿穆尔暴怒地劈开两个猎户,突然发现祠堂侧门洞开。院内摆着口大缸,盐水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
"盐井!"他狂喜地冲进去,却踩中埋火的陶瓮。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周永从房梁跃下,柴刀狠狠劈向阿穆尔后颈——
"这一刀,替辽东百万冤魂!"
残月升起时,幸存的镶红旗骑兵开始溃逃。
周永瘫坐在炸塌的院墙边,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马三拖着条伤腿,把缴获的腰牌堆成小山。
"周哥,这玩意儿能换赏银不?"
"能。"周永望向北面火光冲天的官道,"但明天来的,会是整个镶红旗。"
恩和突然用蒙语急促地说着什么,那声音就像一阵狂风,卷过了这片废墟。马三被这突如其来的蒙语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刚要开口询问,却瞥见周永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亮,仿佛被一道光照亮了一般。
“他说什么?”马三迫不及待地问道。
周永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恩和,似乎在努力理解他所说的每一个字。过了一会儿,周永像是终于听懂了恩和的话,他猛地抓起一块带血的硫磺,激动地说道:“他说……阿巴泰的大营在三十里外!”
这句话就像一道闪电,划破了黑暗的夜空。夜风卷着浓烈的焦糊味,吹拂过这片废墟,也吹拂过三个年轻人的脸庞。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那是兴奋、紧张和期待交织在一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