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春寒料峭，残雪初融，济南府的驿道上，一匹快马疾驰而过。马蹄翻飞，扬起一路尘土，仿佛要将这初春的寒气都驱散开来。

马背上的旗兵身着红衣，背负赤旗，腰间的铜铃随着马匹的奔腾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六百里加急的军报，传递着重要的军情。

周永站在铁山铺的祠堂前，远远地望着那匹快马扬起的尘土，心中却没有一丝波澜。他的目光落在腰间那把己经卷了刃的柴刀上，手指无意识地着刀柄，仿佛能感受到阿巴泰的血渍还残留在上面。

“周哥！”马三的呼喊声打断了周永的思绪，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高举着一张黄榜，“县衙贴告示了！清军退兵了！”

周永接过黄榜，目光在“斩首二十七级”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这是朝廷对铁山铺之战的定论，二十七颗镶红旗的首级，换来了长清县三个月的喘息之机。

"就这？"马三凑过来，指着榜尾的小字，"连个赏银都没有？"

周永摇摇头，将黄榜折好塞进怀里。他比谁都清楚，这二十七颗首级里，至少有五颗是马三带着猎户从死人堆里翻出来的，还有两颗是恩和用蒙刀割下的。

"准备一下。"他转身走向祠堂，"陈教谕要来了。"

未时三刻，陈明远的轿子停在了祠堂门口。

这位教谕大人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青布首裰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但眼神却比以往锐利许多。

"周永。"他没下轿，只是掀开轿帘，"知县大人有请。"

周永拱手："学生一介白身，怎敢——"

"你现在是长清县巡检了。"陈明远打断他，从袖中抽出一纸公文，"从九品，年俸三十六石。"

马三"啊"地叫出声，被周永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学生......谢大人栽培。"周永接过公文，发现落款是山东巡抚颜继祖的朱批。

陈明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别高兴太早。你这巡检，要驻防铁山铺——朝廷不给粮饷。"

轿帘放下前，周永听见教谕最后一句低语："颜军门说，让你好自为之。"

傍晚时分，夜幕逐渐降临，新任的周巡检在地窖里小心翼翼地点起了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西周，也映照出他那张略显疲惫的面庞。

马三站在一旁，兴奋地抚摸着手中的公文，上面赫然盖着官印。他激动地问道：“周哥，咱们现在算是官家人了吧？”

周永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那笑容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自嘲和无奈。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淡淡的冷漠，缓缓说道：“算个屁。”

说完，他漫不经心地随手翻开了一本厚厚的《山东通志》，仿佛对这个世界己经失去了兴趣。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书中的某一页时，却突然停住了。那一页上，“铁山铺”三个字赫然入目，他的眼神也随之变得凝重起来。

周永毫不犹豫地拿起一旁的墨笔，将“铁山铺”三个字重重地画了一个圈，仿佛这三个字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

“颜继祖这是让我们自生自灭啊。”周永的声音中透露出些许无奈和愤恨，他的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对这一切感到非常不满。他心里很清楚，这个所谓的官职不过是个空头衔罢了，朝廷既不会给他们发饷银，也不会给予他们实际的权力和支持。

这时，恩和蹲在角落里，嘴里嘟囔着几句蒙语。虽然周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中可以猜到，这个蒙古少年对他们目前的处境也有着同样的看法。

周永不禁苦笑，他心想这蒙古少年说得没错，朝廷给他们一个有名无实的官职，既能让地方上的豪强有所忌惮，不敢轻易招惹，又能省去一笔开支，可谓是一石二鸟之计。

马三听到周永的话后，立刻转身快步离去，他知道周巡检交代的事情可不能耽搁。

待马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恩和小心翼翼地凑到周永身边，压低声音问道：“真的要……当官吗？”

周永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当然要当！”

说罢，周永弯下腰，从地砖下抽出一张略显陈旧的海图。这张海图是他父亲生前的珍藏，上面绘制着世界各国的地理位置和海岸线，虽然只是《坤舆万国全图》的摹本，但依然十分珍贵。

周永将海图平铺在桌上，手指沿着海岸线缓缓移动，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最终，他的手指停在了澳门的位置，那里有一个红毛夷的据点，据说能买到最新式的火铳。

周永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小小的红点，心中涌起一股激动之情。他深知，要想在这个乱世中有所作为，就必须拥有强大的武力。而那些新式的火铳，无疑是他实现抱负的关键。

三日后，阳光明媚，风和日丽，铁山巡检司正式挂牌成立。

这个所谓的衙门，其实非常简陋，仅仅是在祠堂的东厢房外挂了一块木匾而己。然而，尽管如此，院子里却挤满了人，好不热闹。

张五带着二十多个身强力壮的猎户，他们个个精神抖擞，手中拿着猎弓和箭矢；王老汉则领着十几个朴实憨厚的佃户，他们笑容满面，手里提着一些自家种的蔬菜和水果。就连一向吝啬的赵守业，也破天荒地派管家送来了一份“贺仪”，虽然不知道里面具体装了些什么，但从管家那谄媚的笑容来看，应该不会太差。

周永身着崭新的青色官服，显得格外精神焕发。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腰间竟然还挂着那把破旧的柴刀，仿佛它己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在众人的注视下，周永站在院子中央，高声宣读了三条规矩：

"第一，铁山乡勇月饷一石，杀敌另赏。"

"第二，屯田所获，三成归公，七成分红。"

"第三——"他看向赵家管家，"凡通虏者，斩立决。"

人群中的恩和突然用蒙语大喊了一声，猎户们哄笑起来。周永知道他在喊什么——

"我们的汗，终于亮出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