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别内疚
ICU的窗帘缝隙透进一缕阳光，正好落在苏默的眼睑上。
程予看着那睫毛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睁开。他立刻按下呼叫铃，同时俯身检查瞳孔反应。苏默的虹膜在光线照射下收缩得很慢，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艰难归来。
"水..."苏默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程予用棉签蘸了水他的嘴唇，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什么易碎品："别急，慢慢来。"
医生和护士迅速围过来做各项检查。程予退到一旁，手指无意识地着白大褂口袋里那张染血的演唱会门票。过去72小时里，这张票被他抚平又攥皱，边缘己经起毛。
"下肢有感觉吗？"神经外科主任轻轻捏了捏苏默的脚趾。
苏默皱了皱眉，摇头。
"很正常，水肿还没完全消退。"主任安慰道，但和程予交换的眼神里藏着忧虑。
人群散去后，程予回到床边。他应该检查引流管、评估疼痛指数、记录生命体征...但此刻他只想握住苏默的手，确认这个人是真实醒着的，而不是又一场梦。
"别那个表情..."苏默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没事。"
"这叫没事？"程予指向他背上厚厚的敷料和下身毫无反应的肢体，"你知道神经损伤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苏默竟然笑了笑，"我可是...收集了你所有论文...包括那篇《创伤性脊柱损伤的预后评估》..."
程予的胸口像被重锤击中。那篇论文是他研究生时期的作品，数据来源于一个因运动伤害瘫痪的患者。当时他冷酷地写下"永久性功能障碍可能性67.3%"，而现在，那个数字可能适用于苏默。
"为什么..."程予的声音哽住了，"你明明知道音响会掉下来..."
苏默的手指动了动，碰到程予的白大褂衣角："因为VIP区...坐的是你..."
这个回答让程予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他猛地意识到，苏默从一开始就知道危险所在，却依然走上舞台，依然唱完那首歌，依然在最后一刻扑向坠落物与他之间的位置——这是一场清醒的自我牺牲。
"许沐阳告诉你的？"
"嗯。"苏默疲惫地闭上眼睛，"我们...将计就计...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你会瘫痪？"程予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还是没想到我会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
监护仪上的心率线突然剧烈波动。程予立刻后悔自己的失控，深呼吸平复情绪："抱歉，我不该..."
"程予。"苏默睁开眼，目光异常清明，"别内疚...这是我的选择..."
护士进来送药，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程予机械地记录着各项数据，职业本能暂时接管了情绪。但当病房再次安静下来，他发现苏默己经睡着了，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梦里也在忍痛。
窗外阳光正好，照在苏默露在被子外的手上——那只曾经在球场上所向披靡的手，现在无力地摊开着，静脉留置针周围有一小片淤青。程予轻轻握住它，感受着皮肤下微弱但坚定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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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苏默被转入普通病房。神经水肿有所消退，但下肢运动功能恢复缓慢。康复科制定了详细的计划，而程予坚持亲自担任主治。
"踝关节背屈，用力。"程予托着苏默的脚踝，引导他做基础训练。
苏默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脚趾纹丝不动。这种挫败感对曾经的运动健将来说尤为残酷，但他只是咬紧牙关再次尝试。
"再来一次。"
"休息一下吧。"程予擦去他额头的汗水，"肌肉需要时间..."
"时间不等人。"苏默抓起床边哑铃开始锻炼上肢，"慈善演唱会延期到下个月，我得..."
"你还想着比赛？"程予夺过哑铃，"现在最重要的是康复！"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保护你！"苏默突然提高音量，"林振华只是冰山一角，他背后那个网络己经盯上你了！"
病房瞬间安静下来。程予这才注意到苏默枕头下露出的文件一角——是警方调查报告，上面标注着"医疗腐败网络""药品走私"等关键词。
"许沐阳给你的？"
苏默点点头："他们发现林振华妻子死前正在调查一批进口麻醉剂的异常流向...我爸当年就是因为接近真相才..."
程予的胸口发紧。他想起母亲交给他的那封信，苏默父亲写下的"若我出事，非偶然"。这场阴谋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庞大、更危险。
"所以你想用自己做饵？"程予的声音发抖，"再次？"
苏默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抓住床栏试图站起来。他的手臂肌肉绷紧，青筋暴起，但双腿像不属于自己一样毫无反应。程予赶紧扶住他，却被一起带倒在地。
"够了！"程予跪在地上抱住苏默颤抖的身体，"别这样..."
"我必须站起来..."苏默的声音破碎不堪，"我得保护你..."
程予的眼泪终于决堤。这个曾经在球场上光芒西射的男人，现在狼狈地趴在他怀里，却还想着保护他。五年前他没能挽留苏默，五年后他依然无力阻止对方奔向危险。
"让我保护你一次..."程予将脸埋在苏默肩窝，"就一次..."
苏默的身体僵住了。程予很少如此首白地表达情感，更别说主动拥抱。他慢慢放松下来，手指穿过程予的发丝："...好。"
康复训练暂停了一天。程予推着苏默的轮椅来到医院小花园，春日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苏默坚持要带上篮球，说是要教程予投篮。
"手腕发力，不是胳膊。"苏默坐在轮椅上指导，将球传回给程予，"再来。"
程予接过球，指尖碰到苏默的手掌。那双曾经灵活运球的手，现在安静地放在轮椅扶手上，手背上还有留置针的淤青。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看到苏默安静坐着的样子——不是球场上的风驰电掣，不是舞台上的光芒西射，只是安静地，为他停留。
球砸在篮筐上弹开，程予没有去捡。他蹲在苏默面前，轻轻握住那双伤痕累累的手："疼吗？"
"比起不能走路，"苏默用拇指擦去程予脸上的泪水，"更难熬的是不能爱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程予心底某个紧锁的盒子。他突然想起大学时苏默第一次教他打球，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说"比起不能赢球，更难熬的是不能教你"。
时光仿佛一个轮回，带走了许多，又留下了最珍贵的部分。
"警官说需要更多证据。"程予将头靠在苏默膝上，尽管那里现在没有知觉，"林振华只是执行者，幕后的人..."
"药品。"苏默突然说，"我妈记得我爸提过一批编号特殊的麻醉剂，能造成类似心脏病发作的症状。"他压低声音，"林振华妻子'手术意外'前，曾经发现医院库存与记录不符..."
程予猛地抬头："光华医院三年前也发生过类似事件！一个产妇在剖腹产中莫名心脏骤停..."他的医学大脑飞速运转，"如果真是同一种药物..."
"查编号。"苏默握住他的手，"从你母亲的特效药入手，我怀疑那不只是巧合。"
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地面上，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却前所未有地紧密相依。程予推着轮椅返回病房时，注意到走廊尽头有个陌生人在观察他们，见他发现立刻转身离开。
"怎么了？"苏默敏锐地问。
"没什么。"程予没有说实话，只是将轮椅推得更快了些。
回到病房，许沐阳正等在里面，脸色异常严肃："录音分析结果出来了，林振华提到的'和当年处理苏明远一样'，指的是..."
"药物。"程予和苏默异口同声。
许沐阳惊讶地挑眉："你们知道了？"
"猜的。"苏默转动轮椅面对窗外，"我爸车祸前正在调查一批异常麻醉剂，而程予母亲长期服用的特效药..."
"被动了手脚？"程予心跳加速，"但那些药明明改善了她的症状..."
"这正是高明之处。"许沐阳拿出一个文件夹，"法医在重新检验林振华妻子和苏教授遗体时，发现微量同种异常物质——一种能短期缓解症状但长期损害器官的化合物。"
程予的医学知识立刻理解了含义："所以那些'特效药'其实是..."
"慢性毒药。"苏默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们先让我妈以为药有效，再通过她接近你母亲...一箭双雕。"
程予想起母亲这些年定期服用的"特效药"，胃部一阵绞痛。如果不是苏默暗中替换了药品...
"警方己经监控了相关药品渠道。"许沐阳看了看表，"但我们需要原始处方记录作为证据。"
"在我办公室。"程予立刻说，"这些年所有处方我都备份了。"
"太危险了。"苏默抓住他的手腕，"他们己经盯上你了。"
程予轻轻挣开："比起不能走路，更难熬的是不能保护所爱之人...不是吗？"
这是苏默说过的话，现在被程予原样奉还。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共识——这一次，他们将一起面对风暴，而不是互相保护着远离危险。
夜幕降临，程予帮苏默做完晚间康复训练后，突然接到护士站电话："程医生，有个警官找您。"
警官带来的消息让病房温度骤降——林振华在拘留所突发心脏病死亡，初步鉴定是"自杀"，但可疑的是，他的症状与当年其妻子"手术意外"如出一辙。
"有人在清理门户。"警官严肃地说，"你们手上的证据现在是唯一线索。"
程予看向苏默，后者正盯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无需言语，程予知道他们在想同一件事——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而他们不再孤军奋战。
"明天开始加强康复训练。"程予突然说，"我们需要尽快站起来。"
苏默笑了，眼角的纹路在灯光下格外明显："遵命，程医生。"
窗外，一轮满月高悬。无论前路多少荆棘，至少今夜，他们不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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