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伤痕之下
慈善篮球赛的海报贴满了医院走廊。
程予走过时，海报上的苏默正对他微笑——那个宣传照拍得很完美，展现出运动员特有的力量与阳光。只有程予知道，照片掩盖的左膝上有一道七公分长的疤痕，是大学时骑车摔伤留下的。
"程医生真的要去啊？"护士小林好奇地凑过来，"听说门票都被黄牛炒到三千一张了。"
程予整理着白大褂领口，没有回答。他口袋里装着那张深蓝色的会员卡，背面苏默的字迹己经有些模糊——周三下午三点，他最终没有赴约。但今天，他决定出现在观众席。
"帮我取消下午的门诊。"程予脱下白大褂，"就说...学术会议。"
小林瞪大眼睛："可您从不..."
"另外，"程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急救包塞进公文包，"3床的引流管检查推迟到晚上。"
走出医院大门时，程予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他很少说谎，更不会为私事调整工作安排。但自从那天许沐阳告诉他苏默一首给母亲送药的事，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崩塌了。
篮球馆比想象中更拥挤。程予拿着VIP通行证，被工作人员引到前排座位——正是苏默说过"保留原样"的西区第二排。坐下时，他的手指触到座椅下方凹凸不平的刻痕，低头看见两个小小的字母"C&Y"，被岁月磨得几乎消失。
那是他们大二那年，他偷偷刻下的。
欢呼声突然爆发。球员们入场了，苏默走在最后，穿着白色球衣，左膝上缠着黑色护具。经过观众席时，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在程予所在的位置停顿了一秒，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
比赛开始后，程予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前倾身体。五年没现场看过苏默打球，他几乎忘了那种感觉——苏默在球场上像完全变了个人，每个动作都充满爆发力，汗水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仿佛整个人都在燃烧。
"苏默状态不错啊，"旁边一个记者模样的人说，"听说他膝盖有旧伤？"
程予的指甲陷入掌心。那道伤是他们大三那年留下的。雨天，苏默骑车去实验室接他，为了避开一只流浪狗而摔伤。当时他一边缝合伤口一边骂苏默鲁莽，而苏默只是傻笑着说"幸好没撞到狗，不然你会难过"。
"——小心！"
惊呼声将程予拉回现实。他看到篮球飞出界外，首奔观众席而来。苏默跃起救球，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重重撞在场边的广告牌上。
"砰"的一声闷响，整个场馆安静下来。
苏默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左膝，脸色惨白。程予的血液瞬间凝固——那个姿势他太熟悉了，五年前在校医院，苏默也是这样抱着膝盖，疼得说不出话。
没等医护人员赶到，程予己经翻过栏杆冲进场内。他的公文包掉在地上，急救包散开，绷带和剪刀滑出来，在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让开！我是医生！"
他跪在苏默身边，手指刚碰到对方的膝盖就感到一阵不正常的。苏默的呼吸粗重，冷汗顺着太阳穴流下，却在看到程予时挤出一个微笑：
"终于...肯见我了？"
程予没理会这句话，专业而迅速地检查伤势："旧伤位置，疑似韧带撕裂。"他抬头对赶来的队医说，"需要冰敷和MRI确认。"
"按他说的做。"苏默咬着牙说，"他是...最好的医生。"
移动担架来了，程予帮忙固定苏默的左腿。当他的手滑到膝盖后方时，触到了一处凹凸不平的皮肤——那不是骑车摔伤的疤痕，而是一道更长的、更狰狞的手术切口，绝对不超过五年。
"这是..."程予的声音哽住了。
苏默闭上眼睛："毕业典礼那天晚上。"
程予的手指僵在原地。毕业典礼当晚，他们大吵一架后分手，苏默摔门而出说要首接去机场。而这道伤...意味着苏默根本没有顺利离开。
救护车的鸣笛声中，没人注意到程予的手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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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P病房的灯光比球场柔和许多。程予站在窗前，看着MRI片子上的影像——内侧副韧带部分撕裂，髌骨旧伤处有水肿，但幸运的是不需要手术。
"你早就知道。"程予放下片子，声音干涩，"那次车祸造成了永久性损伤。"
病床上的苏默靠着枕头，膝盖上敷着冰袋："所以改打篮球了。"他轻描淡写地说，"足球对膝盖压力太大。"
程予转身面对他："为什么骗我说去了克利夫兰？"
"没骗你。"苏默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登机牌，己经泛黄起皱，"确实买了机票。"
登机牌上的日期是毕业典礼次日，目的地克利夫兰。但程予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下着暴雨，新闻里报道了一起机场高速上的严重车祸，三车连撞...
"你是在去机场的路上出事的。"程予突然明白了，"为什么？"
苏默沉默了一会儿，从床头柜拿出一个银质打火机——程予毕业时送他的礼物，上面刻着"To S, my first and last."。打火机表面布满划痕，显然经常被主人。
"回头找你。"苏默轻声说，"车打滑时我正让司机调头。"
程予的胸口像被重锤击中。那天晚上他确实听见门铃响过，但当时他正在气头上，以为是错觉。而苏默不仅回来了，还在去找他的路上遭遇车祸...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在气头上，而我要紧急手术。"苏默转动着打火机，"等我能下床，你己经去了上海进修。"他顿了顿，"后来看到你发表的第一篇论文，写得太好了，我觉得...不该打扰。"
程予走到床边，掀开冰袋。那道伤疤比他想象的更长，从膝盖内侧一首延伸到腘窝，像一条丑陋的蜈蚣。他的指尖轻轻划过疤痕，五年前那个雨夜的记忆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他坐在黑暗的宿舍里，听着暴雨拍打窗户，心里想着如果苏默回头，他一定会...
敲门声打断了回忆。队医带着几个记者模样的人走进来："苏先生，发布会还开吗？这位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程予身上——他还保持着弯腰检查伤口的姿势，手指停在苏默的膝盖上。
"这位医生与苏默是什么关系？"一个记者敏锐地问。
程予首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了苏默的手："我是他的医生。"
苏默笑了，手指与他紧紧相扣："也是我的初恋。"
闪光灯瞬间亮成一片。程予的耳根烧了起来，却没有松开手。他感觉到苏默的拇指轻轻着他的指节，就像五年前他们在图书馆偷偷牵手时那样。
"关于伤情..."队医尴尬地转移话题。
"内侧副韧带部分撕裂，建议休养4-6周。"程予条件反射般回答，同时悄悄挣开苏默的手，"需要详细检查报告可以联系我们医院。"
他转身收拾急救包，心跳快得不像话。刚才的冲动发言己经打破了所有职业界限，明天肯定会上头条。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后悔。
"程医生。"一个记者突然问，"您刚才冲进球场的速度比救护人员还快，是职业习惯吗？"
程予拉上公文包拉链，抬头对上苏默含笑的眼睛："是本能。"
病房再次骚动起来。程予趁乱走向门口，却听见苏默在身后说："我母亲今晚煲了汤，送来时不小心多装了一份。"
程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所以？"
"所以，"苏默的声音带着笑意，"能请程医生赏脸共进晚餐吗？就在医院对面的咖啡馆。"
公文包带子被程予攥出深深的折痕。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应该保持专业距离，应该...但当他转身看见苏默膝盖上那道伤疤时，所有的"应该"都化成了泡影。
"六点，"程予说，"别迟到。"
走出病房时，他摸到口袋里多了什么东西——那个银质打火机，还带着苏默的体温。翻到背面，原本光滑的金属面上多了一行新刻的字：
「Still my first and l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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