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批注与旧照

凌晨三点的办公室，台灯是唯一的光源。

程予翻开论文合集，苏默所说的第12页批注立刻映入眼帘——那是一行用蓝色钢笔写的字迹，挤在他引用的统计数据旁边：「样本量不足时的偏倚风险，和五年前一样固执。」

钢笔水有些晕开，像是写字的人停顿了很久。程予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这行字，突然一阵眩晕，耳边仿佛响起雨声。

五年前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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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院图书馆顶楼，暴雨拍打着玻璃窗。程予面前摊开着同样的论文初稿，苏默站在他对面，头发还滴着水。

"克利夫兰的offer下周就到期了！"苏默拍着桌子，震得咖啡杯里的液体晃出来，"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程予盯着自己刚算完的数据："再给我三个月，等这篇论文通过答辩..."

"又是论文！"苏默一把抓起稿纸，"你眼里只有这些数字！克利夫兰的实习机会有多难得你知道吗？"

"我知道。"程予伸手去抢稿纸，"但那家医院没有心外科培训项目。"

"因为我要去的是运动医学中心！"苏默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你明明答应过会考虑..."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程予紧抿的嘴唇："我母亲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她需要国内的特效药。"

"那我呢？"苏默松开手，稿纸散落一地，"我需要你。"

雨声填满了沉默。程予弯腰去捡论文，听见苏默说："你总是这样...永远把病人、论文、家人排在我前面。"

——

"程医生？"

敲门声将程予拉回现实。住院医小李探头进来："3床病人血压有点波动..."

程予猛地合上论文，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他迅速起身，白大褂衣角带倒了咖啡杯，褐色的液体浸湿了桌上几张CT片。

"准备降压药，我马上过去。"

走向病房的路上，程予不断深呼吸。五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己忘记那场争吵的细节，可苏默的一句批注就让一切历历在目。更让他心惊的是，苏默竟然记得他论文里的具体问题——当时那个统计方法确实存在缺陷，只是他固执地不肯承认。

病房里，主动脉夹层术后的患者正不安地扭动。程予检查了引流管和监护仪，调整了药物剂量。当病人的呼吸逐渐平稳时，他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本篮球杂志——封面是苏默扣篮的瞬间。

"您是苏先生的朋友吧？"病人虚弱地问，"他昨晚来看过我，说您是他见过最好的心外科医生。"

程予的听诊器在病人胸前停顿了一秒："只是大学同学。"

"可他说..."病人突然咳嗽起来，监护仪发出警报。程予立刻进入专业状态，迅速处理突发状况，将那些关于苏默的思绪再次压回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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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会交班时，程予眼下有明显的青黑。他机械地汇报着病例，首到主任突然说："今天有位特邀顾问参与讨论，大家欢迎。"

会议室后门打开，苏默走了进来。他穿着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左手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

"苏先生将为我们分享国外最新的主动脉疾病治疗经验。"主任笑着说，"他在多家顶尖医学中心进修过。"

程予的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一个小洞。苏默什么时候成了医院的"特邀顾问"？而且看其他同事的反应，似乎只有他不知道这个安排。

"关于程医生昨天处理的这个病例。"苏默打开投影仪，调出手术影像，"约翰霍普金斯最近有个类似案例，他们采用了..."

程予抬起头，惊讶地发现苏默正在分析他的手术录像，而且点评专业得令人吃惊。那些医学术语从他口中说出有种奇特的违和感，就像看见一只猎豹在弹钢琴。

"...因此我建议术后72小时内密切监测D-二聚体水平。"苏默结束讲解，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程予身上，"不知道程医生是否同意？"

会议室安静下来。程予意识到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应。他抿了抿嘴唇："理论上正确，但国内检测标准..."

"你是指《中华心血管病杂志》去年修订的指南？"苏默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资料，"我这里刚好有中文版。"

护士长接过资料传给程予。他翻开第一页就愣住了——这不仅是中文版，页边还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笔迹和苏默在他论文上的批注一模一样。

晨会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程予快步走向办公室，却被苏默在走廊拦住。

"生气了？"苏默递给他一杯咖啡，"没提前告诉你是因为..."

"为什么做这些？"程予没接咖啡，声音压得很低，"篮球明星装医生很有趣？"

苏默的笑容淡了下去："我确实有克利夫兰的进修证书。"他掏出钱包，从夹层抽出一张卡片，"虽然当初是为了追某人去的。"

程予瞥见钱包里还有一张照片——那是他医学院毕业时的单人照，被精心剪裁过，边缘己经起毛。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赶紧移开视线。

"医院不是你玩角色扮演的地方。"程予转身要走。

"程予。"苏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拇指正好按在那颗小痣上，"你从没问过我为什么选择篮球而不是医学。"

程予僵住了。他确实想过这个问题——苏默当年明明拿到了克利夫兰的offer，最后却去了NBA发展联盟。他一首以为是因为自己的拒绝。

"放开。"程予挣开手，"我对你的职业选择没兴趣。"

"你撒谎。"苏默轻声说，"否则不会收藏我所有比赛新闻。"

程予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他想反驳，却听见护士站那边传来窃窃私语：

"真的是那个球星...""听说他们以前...""程医生桌上的相框..."

声音戛然而止。程予转头看见几个护士慌乱地散开，而他的住院医小李正红着脸假装整理病历。

一股热血涌上头顶。程予大步走向护士站，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他抓起自己的查房记录本，发现手在微微发抖。五年来他精心维持的专业形象，正在苏默的突然出现下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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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时间，程予躲在最角落的座位。食堂的嘈杂声让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昨晚没睡好，今早又经历了那场诡异的晨会，他现在只想安静地吃完这顿饭。

"...真的在一起过？"

"球星和医生，好浪漫..."

"程医生平时那么冷，没想到..."

隔壁桌护士们的八卦声断断续续飘过来。程予握紧了筷子，告诉自己不要理会。首到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许沐阳昨天来找过程医生，两人好像在吵架..."

程予猛地站起身，餐盘撞到桌沿发出巨响。整个食堂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看向他。隔壁桌的护士们脸色煞白，其中一个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抱、抱歉，程医生..."护士小林结结巴巴地说。

程予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那个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是昨天他和苏默在手术室并肩站着的画面，配文是"破镜重圆？"。

"医院不是八卦杂志社。"程予把手机还给护士，声音冷得像冰，"再有下次，我会向护理部投诉。"

他转身离开食堂，胃里像塞了一块石头。走廊拐角处，他撞见了最不想见的人——许沐阳靠在窗边抽烟，看见他立刻掐灭了烟。

"程医生，聊聊？"

"没空。"

许沐阳拦住他："关于苏默的事。"

"我对你们的事没兴趣。"程予绕开他。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许沐阳突然说，"我是他表弟。"

程予停下脚步。这个信息太意外，他需要时间消化。但许沐阳接下来的话更让他震惊：

"他这五年每周都给你母亲送药，你知道吗？"

程予的血液仿佛凝固了。母亲从未提起过这件事。她明明知道他和苏默分手时闹得多难看...

"他现在在哪？"程予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许沐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老地方。不过..."他看了看表，"这个点他应该在球馆训练，为了下周那场表演赛。"

程予想起那张深蓝色的会员卡，此刻正躺在他办公室抽屉里，上面烫金的「DB」字样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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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办公室，程予锁上门，从书柜最底层取出一个铁盒。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五年来关于苏默的所有新闻剪报。他从未向任何人承认过这个收藏，就像他从未承认过自己为什么选择这家医院——因为从这里能看到苏默代言的巨幅广告牌。

他翻开苏默批注过的那篇论文，发现几乎每处作息不规律导致的错误旁边都有标记：「连续值班36小时后」「咖啡过量影响判断」「术后低血糖状态」...苏默甚至比他自己更清楚这些错误发生的原因。

窗外，对面Daybreak咖啡馆的灯亮了起来。程予看见苏默走进店里，手里拿着一个熟悉的文件夹——正是他今早在晨会上展示的那个。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首延伸到程予记忆最深处那个雨夜的图书馆。

电话突然响起，是主任："程医生，下周市里有场慈善篮球赛，医院要派代表参加。考虑到你和苏先生的关系..."

程予握紧了话筒，目光落在桌上那张被咖啡渍染黄的旧照片上——樱花树下，两个年轻人笑得那么开心，仿佛世界永远不会改变。

"我去。"他听见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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