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九年,七月十八。
太后寿辰,不同于往日繁重,今日只是家宴,同聚一起用膳。
太后饮了两杯酒,看着满席小辈,再看向皇帝、夏鹿竹、静德妃以及沈瑶。
再看看一旁笑得开心的几个皇子公主。
这一生,足矣。
家宴结束,皇帝照常回了宣明宫忙政。
夏鹿竹陪着太后回了寿康宫,太后留她一叙。
太后有些醉了,她让秦嬷嬷给她拆发。
拆完发,太后才倍感轻松,她难得松弛地半靠着矮榻,看向了夏鹿竹。
“皇后啊,你今年年岁几何?”
夏鹿竹答道:“臣妾今年二十有四了。”
太后点点头,又说着:“皇帝今年也该二十七了,这时光啊,一不留神,便不见了。”
夏鹿竹看着她沉浸在回忆中,忍不住开口道:“母后不必……”
太后抬手打断了她的安慰之语,眼睛看着远处,开口缓缓道:“哀家入宫时也才十八,哀家是继后,本就是为了照顾太子而来,可太子不亲,哀家只能另择人选。”
“我这一生,无子。”
夏鹿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吞回了肚子。
太后继续自顾自道:“皇帝不待见哀家,哀家知道。”
“也是哀家自作自受,哀家为了沈家荣耀付诸一生,哀家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人心都是偏的,当初哀家在皇帝与沈家中,站在了沈家那边,如今这副局面都是哀家应得的。”
“哀家身后有沈家,但皇帝什么都没有。”
“谢氏,呵,皇帝若是没有如今的地位,他们什么都不是。”
“皇后啊,往后,多陪陪他。”
夏鹿竹上前跪着,握着太后的手,有些哽咽道:“母后,这一生,我定与他不离不弃。”
太后看着她,又忍不住笑了,声音有些弱:“你这丫头也别太傻,人是多变的,凡事多给自已留点退路。”
夏鹿竹用力点点头,然后连忙吩咐身后宫女去喊皇帝。
太后没有阻拦,只是有些无力地躺着,说道:“平日里这头风难忍,今日倒是还撑得住。”
夏鹿竹眼前有些斑驳,伸手帮她按按头,想帮她缓解。
太后拦下了,缓缓摇头道:“无用的,皇后莫白费力气了。”
“哀家本来不满意那顾渊的,但没想到这老小子是个会疼人的,瑶儿跟着他,也好。”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夏鹿竹细细听着。
“哀家怕是见不到皇帝最后一面了,皇后帮哀家带句话。”
“哀家,早已视他如亲子,哀家只盼你们二人情比金坚,生死同穴,不再独身……一人……”
太后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直至没有。
夏鹿竹憋了许久的眼泪终究是没崩的住,她紧握着太后的手,却再得不到她的回应。
一旁的秦嬷嬷早就跪了下来,埋在地上的脸早已泪流满面。
寿康宫内,一片泣声。
皇帝才踏入寿康宫,便察觉不对。
连忙快步走入殿内,停下了脚步,只觉得身体一凉。
夏鹿竹擦了擦眼泪,起身道:“七郎,母后……薨了。”
皇帝闭了闭眼,走近看着闭眼祥和的太后,薄唇微微翕动。
吩咐下去,让宫人准备丧礼。
追封其为圣懿仁皇太后,享年四十八。
夜里,夏鹿竹情绪难掩,皇帝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别哭了。”
“太后在天上会心疼的。”
夏鹿竹稍微收了收眼泪,良久说道:“母后临时,让我给七郎带句话。”
“母后,早已视七郎为亲子,愿你我长长久久,愿七郎不再独身一人。”
皇帝闻言,沉默良久。
最后忍不住不明意味地一笑:“母后还是这么精明。”
夏鹿竹握着他的手,没有问这是何意。
皇帝叹息一声,反握住夏鹿竹的手:“待出殡后,你我去一回摘星楼吧。”
夏鹿竹点点头,挨着皇帝的肩膀闭上眼,答应道:“好。”
太后留了遗诏,其中包括了沈家众人,以及秦嬷嬷等宫人的安置。
钦天监盯定了下葬日子,当日群臣拜灵柩,皇家送葬出殡。
待丧礼结束后,夏鹿竹与皇帝吃斋礼佛二十一日,为太后祈福。
入冬后,皇城里的悲伤才过去,不久又将是新的一岁。
今夜下着小雪,皇帝带着夏鹿竹出了皇宫,趁着月色登上了摘星楼。
繁星密布,似一条银河,夏鹿竹被天上美景迷住了眼。
皇帝从高忠手中接过大氅,为她披上,说着:“小心着凉。”
天很冷,说话都带着热气。
刚刚爬楼有些热,夏鹿竹便将大氅摘了,眼下冷了下来,确实得小心一些。
夏鹿竹看着星星,开口道:“生老病死,我也以为自已已经看淡了,可真当身边之人离去时,我才发觉,自已还是会如此难受。”
皇帝揽着她的肩,与她同望一片天,说道:“卿卿情绪很丰富。”
夏鹿竹默默补上一个词,感性。
二人沉默着看星星。
许久之后,夏鹿竹侧过头,看向皇帝,鼻子酸涩,眼睛也酸酸的。
“我也不想这样,可不知为何我忍不住去想若是七郎先我而去,该如何是好。”
像自虐一般,明明这些事还很早,也说不好。
但经过太后薨逝一事,这几个月夏鹿竹总是反反复复忍不住去想晚年若是皇帝先走一步,怎么办。
皇帝把下巴磕在夏鹿竹肩头,温声道:“卿卿还是可以看话本,弹弹琴,宫里不好玩,还可以出游,下江南,上北原。”
越说,夏鹿竹眼泪越是止不住,她扑进皇帝怀里,带着哭腔:“不要,我不要……”
皇帝深吸一口气,抱紧了夏鹿竹,道:“我错了,我一定比卿卿活得久一点,卿卿不要难过。”
夏鹿竹轻轻嗯了一声:“七郎不许食言。”
皇帝宠溺地点点头:“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良久,夏鹿竹开口道:“七郎,等珺儿和璟儿能独当一面,我们就过自已的生活吧。”
皇帝心头一喜,手轻拍着夏鹿竹的肩背,温声道:“好,到时候我们就从京城出发,一路南下,我还想去卿卿长大的地方看看。”
夏鹿竹抬起头,笑弯了眼睛:“我们说好了。”
皇帝看着她眼中的光彩,有些发怔,转而一笑:“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