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叶见川梳洗完,一身青衫,早已不见当年的意气风发,如今是瘦骨嶙峋,背微微驼着,面目瞧着比夏鹿竹他爹还要苍老几分。
一番叙旧后,天色渐晚,叶见川当即要将住屋让出来,但又觉自已屋里邋遢,最后便将旁边的屋舍收拾出来,惶恐地让夏鹿竹与贺怀瑜住下了。
眼下桃花开得正好,夏鹿竹便打算小住几日,吩咐暗卫连夜下山取了衣物用品上来。
这几日,夏鹿竹发现,叶见川日日伏在桌案前,不停的画。
画地忘我,画地入神,时而大笑,时而癫狂。
夏鹿竹对上贺怀瑜的眼睛,有些担忧。
难怪村子里的小孩都喊他疯老头。
尤其今日,叶见川画地格外久,直到太阳快落山,叶见川举起画卷,跑了出来,对着昏黄的日光,满意地喊着好好好。
风起,衣袂飘飘。
无情的风卷走了叶见川手中的画纸,叶见川笑容凝固,慌乱地去追。
风吹啊吹,画卷忽上忽下,明明触手可及,可转瞬又从手中擦过,被霸道的风带走。
叶见川沙哑地喊着:“别走,别走,惜云……”
风卷走了画纸,吹起了满地花瓣,风干了叶见川满面泪痕。
蹒跚的步伐走在凹凸不平的泥土地上,看得令人担忧。
夏鹿竹在后面看得心酸,欸了一声,又不知该如何说起,贺怀瑜牵着她的手,对着她摇摇头。
画卷被卷入了溪水之中,叶见川带回它的时候满脸颓然。
夏鹿竹忍不住安慰道:“再画一幅,会更传神的。”
叶见川不语,只是取来了桃花酿,递给了贺怀瑜和夏鹿竹。
然后便自顾自地饮起酒来,良久才抬起眼,老泪纵横。
“十七年了,惜云音容犹在昨日,可我好怕,好怕……”
怕什么呢?
“往事一件件连衡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惜云的容貌越来越模糊,怕明日,我便再想不起,再画不出,哪怕日日作画一卷,满满一屋子,可再拿起画卷,每一张都不一样,都不一样了!”
说到此,叶见川痛苦地捂着头,无力地喊着:“惜云在消失,在一点一点消失在我的脑海,我不想遗忘……“
夏鹿竹眼睛有些酸意,只能轻声道:“你醉了。“
叶见川呵呵笑了起来,有些肆意地笑了起来:“醉了好,醉了便能忘记所有。“
夏鹿竹眨了眨眼,问道:“当真吗?“
叶见川微微一怔,随即自嘲一笑:“假的。“
“什么都忘不掉,这一生,我负了惜云。“
“旁人都劝我斯人已逝,活好当下,但我偏执,又负了父母所期。“
“所求为何?所求为何啊……“
夏鹿竹微微叹气,他如此清醒地沉沦在迷途之中,倒真无法开解。
叶见川抬头饮下最后一口就,面容红热,最后清醒道:“这酒年头短了,都不醉人了。”
接着行礼道:“圣上与娘娘自便,连衡告退。”
叶见川回屋后,夏鹿竹和贺怀瑜还是在院中小坐了一会儿。
夜风吹拂,青丝交缠在了一起。
贺怀瑜将人揽进怀里,说道:“夜里凉。”
夏鹿竹埋在他怀里,闷声笑了笑:“七郎真不直率,想抱就直说嘛。”
次日,叶见川不见了。
留下了一封信。
看完信,夏鹿竹忍不住落了泪。
在信的最后,叶见川祝福他们能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而他,也要去找他的惜云了。
贺怀瑜抹了抹她眼角的泪水,故作不满道:“上一回你落泪还是十年前,我不许你为别的男人哭。”
夏鹿竹本来还挺伤感的,被他这么一说,倒是忍不住笑了。
贺怀瑜抿了抿唇道:“他也算得偿所愿了,虽生不能相守,但死同穴。”
夏鹿竹轻轻应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回吧,在这边也待了许久了。”
下山时,才发现桃花不知不觉地开始谢了。
不知今年的桃花,能开出什么样的结果。
路上,夏鹿竹问了他们二人究竟怎么回事。
贺怀瑜摇了摇头道:“他懦弱,她刚烈,他自知上对不起父母,下对不起她,但什么也顾不好,无胆无能,如此结局,活该罢了。”
夏鹿竹忍不住咂了咂舌,虽然知道贺怀瑜评价别人一向不饶人,但没想到这么狠。
不过夏鹿竹还是赞同地点点头,昨日没有劝叶见川,自然也是因为如此。
执迷不悟之人,是点不醒的。
贺怀瑜伸手又抚了抚夏鹿竹眼角的泪痕,温声道:“日后不许再哭了。”
夏鹿竹笑着点点头,宠溺道:“好好好,知道啦。”
不过她确实不怎么掉眼泪,上一回还是在小黑去世的时候。
那日小黑难得活泼,但不知怎么地就跑出了椒房殿,夏鹿竹让人跟着些,小心照看着。
没想到傍晚,等来的便是小黑去世的消息。
在一处宫墙角,小黑默默地蜷缩在那,闭着眼,一片安详。
夏鹿竹连忙赶了过去,起初是茫然的,后知后觉走上前,摸着已经僵硬的小黑,一滴豆大的泪珠蓦然落下。
紧接着便止不住了,她哽咽着一遍遍摸着小黑的毛发,一遍遍唤着它的名字,却再没了应答。
哭了许久,似乎没那么难受了,便给小黑料理后事。
贺怀瑜当时回来看见她红肿的眼角,吓坏了,才知晓原来小黑离世了。
贺怀瑜抱着夏鹿竹,温声道:“没事,不用憋着,哭出来就好了。”
夏鹿竹闷着声音道:“七郎,我没事的,我都明白。”
贺怀瑜自然不信,只能将信将疑。
夏鹿竹也以为自已能想明白的,可半夜躺在床上。
眼泪就莫名其妙地出来了,夏鹿竹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哭着,不想让贺怀瑜担忧。
贺怀瑜不动声色地将她拥入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着。
待夏鹿竹情绪稳定了,才温声说了许多话。
“卿卿若不然再养一只吧。”
夏鹿竹闻言,吸了吸鼻子,摇摇头道:“不了,那也只是再多一次离别罢了。”
贺怀瑜自然也想起了这件事,他忍不住玩笑道:“卿卿平日里不爱哭,一哭起来着实骇人,可卿卿为了只狸奴能哭上三天三夜,为了叶见川与惜云之事能伤感许久,到时若是我……”
还未说完,夏鹿竹眼睛就红了。
贺怀瑜连忙住嘴,慌乱地给她擦眼泪,自责道:“我错了,错了,我这好好的呢,我们还要相守百年呢。”
贺怀瑜见劝不住,连忙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和眼睛。
夏鹿竹任由他亲吻着,眼泪却是止不住,她哽咽道:“七郎可还记得,要比我晚走,不许食言,知道吗!”
贺怀瑜认真地嗯了一声,只是衣袖中的微微握紧。
随即忍不住调笑道:“卿卿好残忍,我也会哭的。”
夏鹿竹又哭又笑地说着:“哼哼,到时我们一起哭。”
贺怀瑜摇了摇头,为她擦掉最后一滴泪,说着:“不哭,要笑。”
“嗯。”夏鹿竹吸了吸鼻子,展颜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