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冥皇转头看向突然住嘴的凌一凡。
凌一凡却没有回应冥皇的催促，忘川水底传来的声音让他感到好奇。
“秦先生，这下面是什么？”
“你说那下边啊，一个犯了错的人罢了，别管他。”冥皇满不在意的说道。
“他犯了什么错。”
“残杀同门，谋害师父。”
师徒，师徒。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师父替弟子赎罪，身死道消。
犯了天条的弟子安然无恙的在这里活了上千年。
一场修行，两份因果。一念之差，便是万丈深渊。
“活着才会忏悔。” 冥皇看向忘川水面，轻叹一声。
是啊，带着绝望与遗憾活着，才是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凌一凡静静地站在忘川边，望着那泛起涟漪的水面，他突然明白了，为何顾离宁愿一脚踏入那能将灵魂都焚烧殆尽的业火，也不愿回头。
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对于顾承泽来说，同样也是解脱。
在这漫长的生命旅程中，有些罪孽是如此沉重，以至于活着本身就成为了一种无法承受之重。
在陆嘉翊第一百次的劝说下，顾离终于跟着陆嘉翊一起去见了顾承泽。
当那扇熟悉的门出现在眼前时，顾离的身体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已镇定下来。
“哥哥。”
“圆圆，你终于肯来见哥哥了。”
“对不起，最近朝堂上要处理的事太多了。我不是故意躲着哥哥的。”
顾离蹲在顾承泽身边，脸上挤出一丝牵强的微笑，试图为自已的疏离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事情很多吗？”
“嗯，不听话的人太多了。”
不听话的人都被顾离送上了断头台，城门口的行刑台上，鲜血汇聚成了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溪流，顺着石板的缝隙流淌进护城河。
顾离的狠辣，让群臣噤若寒蝉。通往九天之巅的路，是可以不用哥哥的命来铺垫的。
“哥哥，这个位置太孤独了，留下来陪我好吗？”
顾离将头埋进顾承泽的怀里，贪婪地汲取着顾承泽身上的温暖。
“圆圆，你闻到了吗？哥哥的身体在腐烂。” 顾承泽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来自命运的反噬，让顾承泽成为了行尸走肉，他被困在了这副逐渐腐朽的躯壳里。
活不得，死不了。
元尘道长说阻止命运反噬的办法，是让被交换命运的那人，亲手杀死交换命运的人。
于顾承泽而言，唯一的解脱之法，便是让顾离亲手杀了他。
顾承泽身上散发出来的腐臭气息让顾离明白，她留不住他。
悄无声息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打湿了顾承泽的衣襟。
顾承泽感受到怀中妹妹的颤抖和泪水，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在等等，好吗？”
“至少陪我过完生辰再走，好吗？”
“好。”
顾离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决定带着哥哥去桃花源住上一段时日。
顾离将朝中事务都丢给陆嘉翊后，在一个雨后初晴的日子，她带着顾承泽驾着马车出发了。
然而，行程至半，顾离便被陆嘉翊一封急信紧急叫回宫中，这趟桃花源之行，最终只能无奈折返。
边关敌军来犯，顾离回宫后立刻换上战甲，亲率五万大军直奔边关。
战事进行得很顺利，不过两月，五万大军便凯旋而归。
顾离回宫时，正好是中秋，脱下战甲的她，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长寿面。
她小心翼翼的将长寿面端到顾承泽身前，轻声道：“哥哥，尝尝我做的长寿面。”
说着，顾离挑起一根面轻轻地送到了顾承泽嘴边。
“好吃。圆圆辛苦了。”
“好吃吧，这是桃花师父教我的。“
“哥哥，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特别羡慕你能吃上母后亲手做的长寿面。”
“每个生辰我都向月亮婆婆许愿，想要吃一碗母后做的长寿面，可惜，直到现在也没吃上。”
顾离抬头望向窗外的明月，月亮还是那个月亮，顾离却不再是顾离。
“说来真是好笑，我在这宫中过的第一个生辰，是司徒兀为我准备的。”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晚上他偷偷摸摸的跑进我的院子，笨手笨脚的为我煮了一碗难吃的长寿面。”
“长寿面虽难吃，做面的人却是真心，当时就想着等我及笄后，嫁与他为妻大概会很幸福吧。”
“唉~是我滋养了他的野心。”顾离轻叹口气，轻轻抚摸着顾承泽手腕上的疤痕。
“让哥哥你受了这么多折磨。”
“圆圆，你小时候很恨哥哥吧。”
“嗯，恨得要死，也爱的纠结。那时候常常想哥哥你要是不对我这么好就好了，我就可以没有负担的恨你了。”
“现在呢。”
“不知道，也许不恨吧。”
“圆圆，对不起，请原谅哥哥的自私。”顾承泽的眉头紧皱，努力压下喉咙里溢出的血沫。
“痛吗？哥哥。”顾离轻轻问道，她捏着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顾承泽额头上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
顾承泽摇摇头，继续说道：“圆圆，你出生的那天，我可高兴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仿佛回到了那个充满喜悦的时刻。
“小小的你躺在襁褓里，粉嫩的，小手小脚不停地挥舞着，那时候我就想，这么一个小团子，怎么会是国师口中的灾星呢。”
“可是父皇母后他们信啊，为了那所谓天下百姓的安危，他们竟狠心地将你丢弃在冷宫中，从此对你不闻不问。”
“看着那些低贱的宫人任意欺辱你时，我的心痛死了。”
“你是我的妹妹啊，是本应受百姓敬仰、尊崇的公主。怎么能跟小狗去抢食呢。”顾承泽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
“我不能时时刻刻都保护你，所以我去求了元尘道长，他说你是被宿命选中的人，没有人能够帮你挣脱，除非…… 除非以交换命运为代价……”
“圆圆，每个月圆之夜，痛苦的不只是你。”
顾承泽的声音越来越低，蚀骨的痛，让他已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
“圆圆……”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焱历157年中秋，顾离静静地抱着顾承泽早已失去温度的尸体，宛如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整整一天一夜。
岁岁中秋，月满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