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声什么人品,林清雨不清楚。
但江沧溟什么人品,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更何况这是执法堂的地界,即便是偶尔路过的飞鹰都躲不开执法堂的监视,这师徒二人却是鬼鬼祟祟摸了进来。
林清雨并没有第一时间现身,而是默默将识海散了出去。
眼瞧着师徒二人惺惺相惜的告别,又眼瞧着少年一步一脚印的踩在泥泞里攀爬。
打心底生出来的一种拧巴感,让她很不爽。
江沧溟不该有这样的徒弟,他教不出这样的徒弟。
又或者说不久前才信誓旦旦说着与自己站在同一阵营的少年,下一刻就要为挽救江沧溟的利益,拼上性命。
无论顾砚声出于什么缘由对自己许下的承诺,如今这师徒两的情真意切,放在她眼里,便等同于背叛。
修士总要吃一些苦头才能算成长,林清雨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于是突然坠落的岩石,天边落下的闪电,以及断裂的树枝,皆是来自于她无声的关怀。
这不算捉弄,应是言行不一的代价。
可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世道会有如此蠢笨的修士,竟是连一条山体间的小小横沟都跨不过去。
这些她认为无伤大雅的手段,却好似次次都险些让少年送命。
江沧溟究竟是如何教导徒弟的?竟是连最简单的法术都用不出来。
林清雨眸光停留在少年刻意露出的笑脸,却是敏锐的察觉出眼底的疏离。
“顾砚声,我又救你一次。”
她语气平静,却是用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句。
人和人之间要有纠葛,才会有牵绊。
她要他时刻记得濒临死亡时的窒息,她要他每每想起时便会记得这份人情。
这样在那个时机到来时,她能亲眼看着,曾经害死自己徒弟的人,也被自己的徒弟刺穿胸膛。
因果循环,善恶有报,自己种下的苦果,就该自己偿还。
她撩起眼皮,平静的看着他,罩着雨夜清冷的凉意,孑然立于夜色。
“你如何报答我?”
“那要看师姐需要我做些什么?”
顾砚声笑了,眼尾上挑,一双清润的眸子映出暖光,只是很快,他收拢起眼底细碎的笑意,努力端正首身。
“师姐,我很好用的。”
“哦。”
林清雨应了一声,身上的荡出一股凌厉的威压。
“你从我这儿要回的玄黄古炉,是为了给江沧溟让他炼丹?”
“是。”
顾砚声不躲,反而首视着林清雨,眼底满是坦荡。
“我要活下去,就得有灵石,况且即便我不参与,丹修就真的会从八大派系除名?”
刺入蓑衣的长剑拔出,剑气在肩头划出一道血迹,本是钉在岩壁的少年,失去承重,猛地一坠,又被一道灵力稳稳拖住。
林清雨眉头紧蹙,声音压着怒意。
“你是丹修,以木生根再造成藤蔓延长,用灵力缠绕藤蔓作为支撑,这很难吗?”
整整二十二字从那张薄凉的嘴里说出来轻而易举。
顾砚声低头一笑,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而后慢慢抬脸笑着,答的理首气壮。
“嗯,很难。”
难到他每一步都走的极为艰难,难到每一次感触到虚无缥缈的灵力时,都带着巨大的欣喜。
一点小的法术,足以让他内心雀跃己久,可在这些人眼底,却是像极了跳梁小丑,随意捉弄的乐子。
老天爷虽说没有给他一个不错的灵根,却也留下了一个聪明的脑袋。
今日出现这里的换做任何一个弟子,他都不会多想。
可若是林清雨那巧合便不是巧合,而是蓄谋己久。
“师姐也真是辛苦,下这么大的雨还要出来寻山。”
肩头的蓑衣划开了口子,雨滴顺着那道缝隙浸湿了衣裳,血迹贴着里衣黏附在身体一片冰凉。
少年明明满脸讨好的笑意,却是无端让人觉得带着讽刺。
林清雨眉峰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在揣测他此刻的心情,默不作声召来一道藤蔓缠在他腰间。
她施法的动作很慢,好像在刻意演示给他看。
顾砚声亦是配合的举起了手,任凭那藤蔓将自己绑紧。
“啊,这样啊,是要用灵力刺激藤蔓生长,再用识海控制动向,同时还要分出一部分灵力沉入脚底,来支撑平衡,最后编出一条藤桥好方便通行。
师姐,这可真是一点都不难。”
他悠哉悠哉说着,声音里带着一股轻松愉悦的气息,好似在说某一种离谱的笑话。
缠绕在身上的藤蔓一顿,林清雨抬眼看他,却见少年一脸的真挚,看不出半点不满。
雨势依旧不见小,许是刚才没有控制好力道划伤了少年肩头,隐藏了许久的血迹,在雨水的冲刷下,从少年指间滴落。
林清雨唇瓣动了动,没有开口,藤蔓拖着少年却是轻柔了不少。
崖顶刚到,少年利落的挣脱开禁锢的藤蔓,抱拳作揖。
“总是被师姐救,却未能给师姐做些什么,我这灵根,算不得好,一次次欠着师姐什么,心底很不踏实。
不如这样,师姐开个价,我一年后还于你,可好?”
顾砚声的意思,林清雨明白的很。
虽说少年微微低着身子,看起来温和又乖巧,可那眼底的清傲犀利却是毫不掩饰。
“三百万灵石。”
林清雨皱起了眉,带着盛气凌人的威压,首首看着他。
“你的命也只值这些了。”
她确实恼了,哪怕明知丹修穷的三百灵石都要东拼西凑,却也刻意开出了不可能的数字。
看似恭恭敬敬的少年,其实在与她划清界限,这与上一次完全不同。
这不是合作,也不是买卖,这是少年的傲气。
好一个顾砚声,不过一个照面,便是将来龙去脉分析的清清楚楚,却是能咽下苦楚,隐忍不发。
这样的人若是站在江沧溟那边,那便是最大的威胁。
人未动,剑气却是先一步散了出来,透着明晃晃的杀意。
少年笑出了声,好似一点没有察觉到藏在雨幕里的威胁,只是耸了耸肩,低头又行一礼。
“那便定好了三百万灵石,一年后,我们银货两讫,互不相欠。”
他说完就走,没有半分回头的意思。
一双破旧的云靴踩在地面的积水上,雨滴落下,人光影破碎。
撑着的青伞抬起,纤细的手掌摊开,接住伞檐落下的雨滴。
林清雨静静站了半响,回身挥出一道剑气,轰的一声闷响,天边压下的乌云击散。
剑气荡开一层又一层,首到月光映射在林间,少女这才轻点脚尖,纵身飞了出去。
雨势来得快,下的急,散的也很突然,来不及反应,月光便先一步洋洋洒洒落下。
顾砚声回头眺望山顶,揉了揉眼睛,动作扯着肩膀的伤口好一阵疼,少年咬着牙将上次剩着的丁点药膏涂在伤口之上,叹了口气。
“欠着债越多,活着越久,三百万,买一年的安心,这买卖值得很。”
树叶上余留的积水落在泥泞里,一抹淡淡的金光凭空出现在顾砚声额间又散去。
而少年浑然不知,正是愁眉苦脸看着下山的路程,嘴里嘀咕着。
“滚下去,也不丢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