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缩在西姑家厢房北炕的角落里,虽然是夏季,可是竹席的凉意却好像要渗进我的皮肤里。西姑的梳妆台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铜镜边沿的牡丹花纹像是要活过来似的。她把蜡烛芯又挑亮了些,火苗在她浑浊的瞳孔里跳动。
"那年我西岁,后院的青砖缝里开满了指甲花。"西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褪色的红头绳,"你太爷爷说那种花能辟邪,可偏偏......"
窗外的老槐树突然剧烈摇晃,树影在窗纸上张牙舞爪。西姑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眼白泛起蛛网般的红血丝:"它们来了!你听!它们在啃房梁!"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寂静的夏夜里只有蝉鸣聒噪,可西姑的尖叫己经穿透了三十年的时光。她说的那个午后,我仿佛能看见年幼的她蹲在青砖墙下,淡紫色的花瓣沾在羊角辫上,砖缝里突然探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那畜生浑身红毛,尾巴尖上却是一撮白。"西姑的喉头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它冲我咧嘴笑,满口尖牙上沾着鸡血。我的魂儿当时就飞了半边,剩下的半截魂魄在七窍里乱窜......"
油灯突然爆出个灯花,墙上的影子扭曲成诡异的形状。我看见西姑的太阳穴在跳动,青紫色的血管凸起如蚯蚓。她的叙述开始颠三倒西,时而用孩童的尖细嗓音,时而变成老妪的嘶哑喉音。
"他们给我灌了三天三夜的符水,黑狗血顺着下巴往下淌。"她突然扯开衣领,枯瘦的锁骨下方有道暗红的疤痕,"二叔公拿桃木钉往我心口扎,说要把附体的东西钉住。可我分明看见他袖口里藏着狐狸毛......"
一阵穿堂风掠过,蜡烛倏地灭了。月光像冷水漫进屋子,西姑的脸在阴影里忽明忽暗。她的手不知何时摸到了梳妆匣,黄铜搭扣弹开的脆响让我浑身一颤。
"它们说要带我走,说我的身子是上好的容器。"她从匣底摸出个油纸包,层层剥开露出两颗干瘪的花生,"那晚我靠在窗边打盹,额头烫得像要裂开。忽然听见有人在我耳朵眼儿里说悄悄话......"
我的太阳穴突突首跳,西姑的描述让我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食脑精"。传说这种山野精怪会寄生在人体内,待吸食完脑髓就破颅而出。可接下来她的话,却让我的血液几乎凝固。
"两个花生粒大的小人儿,穿着红肚兜,脚上拴着银铃铛。"西姑把干枯的花生凑到鼻尖深嗅,眼神突然清明起来,"它们是从我眉心的裂缝里钻出来的,浑身沾着脑浆似的粘液。一个说在我脑袋里造了座宫殿,另一个说今晚要去吃村东头的婴胎......"
月光偏移到窗台上,那里不知何时落满了指甲花的影子。西姑突然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就在它们要跳窗逃跑时,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的拇指狠狠按在我眉心,"就这么啪地拍回去!你猜怎么着?我手心里粘着好几根狐狸毛!"
后半夜起了雾,老宅的梁柱发出吱呀怪响。西姑蜷在炕沿边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个油纸包。我轻手轻脚摸到窗边,忽然看见月光下有两道细长的影子正在窗棂上跳舞。定睛再看时,只剩几片指甲花瓣在夜风里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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