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老宅的飞檐染成血色时,陆野的镜头里突然闯进一抹白影。他放下摄像机,看到断墙边的白狐正用琥珀色的眼睛盯着自己。
"我像人吗?"
这声音像是从地底渗出来的。陆野后退半步撞在槐树上,枯叶簌簌落在肩头。他想起奶奶说遇到黄皮子讨封要说"像人",可眼前分明是只狐狸。
"像...像仙。"
白狐忽然人立而起,前爪搭在布满青苔的砖墙上。陆野闻到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恍惚间竟觉得那狐狸在笑。等他回过神,白影己经消失在坍塌的月洞门后。
当晚剧组聚餐时,导演老周啃着鸡腿突然干呕。陆野看见灯光下他后颈钻出一簇银毛,在皮肤下蚯蚓似的蠕动。老周伸手挠脖子,陆野注意到他尾椎骨位置鼓起个肉瘤。
"野子发什么呆?"编剧小雨用剧本戳他。纸页翻动间,陆野看见她手背鳞片似的反光。场务小李递来啤酒,指甲在易拉罐上划出五道白痕。
后半夜陆野被猫叫声惊醒。他摸到手机打开闪光灯,镜头扫过蜷缩在房梁上的老周——那条蓬松的银尾正有节奏地拍打木梁。小雨裹着被子缩在墙角,月光照出她脸上细密的蛇鳞。
陆野跌跌撞撞冲进祠堂,手机照亮供桌上的族谱。泛黄的宣纸上用朱砂写着:"陆氏子孙,代代需献一男丁为狐婿。"最后几页夹着张黑白照片,穿着长衫的曾祖父站在轿辇前,轿帘缝隙里伸出一只覆满白毛的利爪。
手机突然震动,自动跳转到拍摄模式。取景框里所有人都头顶都悬着张滴血的婚书,小雨的婚书正贴着她后颈的蛇鳞蠕动。陆野转身撞上梳妆台的铜镜,月光斜斜照进来,镜中他的影子裂成九条狐尾。
"姑爷该更衣了。"
穿红袄的少女不知何时站在门槛外,惨白的脸像纸扎人。她递来的喜服下摆沾着暗红血渍,袖口金线绣着交颈的狐狸。陆野摸到裤兜里的打火机,祠堂角落的煤油灯突然爆出青焰。
手机在这时响起视频通话,女友林夏的脸出现在屏幕里。少女突然尖啸着扑来,陆野看见她张开的嘴里布满倒刺。打火机点燃喜服的瞬间,他对着镜头大喊:"去城隍庙!找青玉..."
火焰吞没祠堂时,陆野看到族谱在火中显出新字迹。原来真正的诅咒不是献祭,而是狐脉借人身延续。最后一页照片突然清晰起来,穿着喜服的新娘转过头——分明是林夏的脸。
火焰顺着喜服金线刺绣窜上来时,陆野听见皮肉烧焦的滋滋声。穿红袄的侍女在火光中扭曲成纸灰,祠堂梁柱突然渗出黑色黏液。手机还在疯狂震动,视频里的林夏正被三条白绫缠住脖颈。
"野哥你看房梁!"林夏嘶哑的喊声混着电流杂音传来。陆野抬头看见燃烧的族谱残页在空中重组,朱砂字迹变成蠕动的血虫:"寅时三刻,红烛交杯,狐脉不绝。"
煤油灯突然炸开,飞溅的灯油在青砖地面拼出婚宴图案。陆野感觉后背撞上硬物,转头看见八仙桌上摆着龙凤烛台。铜镜里的九尾影子正在吞食他的轮廓,左手己经变成覆盖白毛的兽爪。
祠堂木门轰然洞开,十二个纸人抬着花轿飘进来。轿帘被利爪掀开的瞬间,陆野看见新娘盖头下露出林夏惨白的脸。她的喜服领口别着银杏胸针——那是他们上周在古玩市场买的。
"当年你曾祖父毁约逃婚,该还债了。"新娘的声音像无数碎玻璃在刮擦。陆野摸到裤兜里的瑞士军刀,那是林夏送他的生日礼物。镜中九尾突然暴长,缠住他握刀的手刺向自己心口。
手机从口袋滑落,视频里真正的林夏正在撞门。她背后的城隍庙匾额突然淌出血浆,木门缝隙里伸出青灰色的枯手。陆野在刀尖刺入皮肤的瞬间侧身翻滚,刀刃划破喜服下摆,掉出半块刻着"青玉"的桃木牌。
新娘发出尖厉的狐啸,所有纸人同时转头。陆野抓起桃木牌按在镜面上,九条狐尾顿时燃起青火。燃烧的铜镜映出祠堂全貌——房梁上垂着上百张带血婚书,每张都系着剧组人员的生辰八字。
"当年道门用你的魂镇压狐冢,如今该醒了。"林夏突然出现在镜中,她手里握着的正是另外半块桃木牌。两半木牌合并的刹那,陆野看见自己左胸浮现青色咒印,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宣统三年的雨夜,青玉道人将垂死的陆家少爷炼成活尸,用冥婚契把狐仙新娘封在他魂魄里。百年轮回,陆家每代长子都是封印容器,首到讨封仪式唤醒沉睡的狐脉。
新娘的利爪穿透镜面抓来,陆野用燃烧的右手握住桃木牌。火焰顺着咒印蔓延全身时,他看见祠堂地砖下露出森森白骨——那些都是前几代"狐婿"的残骸。林夏在视频里举起城隍庙的青铜铃,狐尾缠住的手机开始播放《往生咒》。
手机播放的《往生咒》突然变调成唢呐声,陆野握着燃烧的桃木牌冲向铜镜。火焰舔舐过的皮肤下浮现青色符文,那些是百年前青玉道人刻在陆家少爷骨头上镇魂咒。
"原来我早就是死人。"陆野撞碎铜镜的瞬间,看见自己左胸有个碗口大的疤——那是宣统三年被狐爪掏心留下的。燃烧的桃木牌插进镜框裂缝,祠堂地面开始塌陷,露出埋着七具青铜棺的狐冢。
新娘的盖头被气浪掀飞,林夏的脸皮正像蜡油般融化,露出底下雪白的狐脸。十二个纸人突然抽搐着膨胀,变成皮毛溃烂的巨狐。陆野的瑞士军刀扎进主棺上的铁链,棺盖震开的刹那,他看见穿着道袍的干尸手握青铜铃。
"接着!"视频里的林夏突然把城隍庙的青铜铃砸向镜头。手机屏幕裂开的瞬间,真正的青铜铃从虚空中坠落。陆野接住铜铃时,整条右臂瞬间爬满尸斑——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狐火点燃了祠堂梁柱,陆野摇响青铜铃。铃舌碰撞发出金石之音,那些系着婚书的红绳应声断裂。导演老周从房梁摔下来,银尾在落地时碎成粉末。小雨脸上的蛇鳞簌簌脱落,露出底下溃烂的真皮。
"你选她还是选我?"狐仙新娘尖啸着抓向手机屏幕,视频里的林夏脖颈己被勒出血痕。陆野扯开燃烧的喜服,心口疤痕里嵌着半块桃木牌。他转头看向主棺里的道人尸体,突然把桃木牌按进自己心口。
血肉灼烧的焦糊味弥漫开来,陆野的瞳孔变成青灰色。百年前的记忆彻底苏醒——青玉道人当年用自己半魂保住陆少爷灵智,等的就是今日。燃烧的桃木牌从心口抽出来时,己经变成刻满符咒的青铜剑。
狐仙的利爪离林夏咽喉还有半寸时,青铜剑穿透祠堂地面。陆野握着剑柄坠入狐冢,七具青铜棺同时开启。历代陆家新郎的尸骨抓住狐尾,将新娘拖向地底。
"替我活着。"陆野把青铜铃抛向手机镜头。林夏接住铜铃的瞬间,祠堂轰然崩塌。燃烧的梁柱砸落时,陆野看见族谱最后一页在火中显形——青玉道人用朱砂添了新注:"癸卯年七月初七,陆野代青玉镇狐冢,以活尸身守阴阳界。"
三个月后,林夏站在修复中的城隍庙前。手机突然收到未知号码发来的照片:夜色中的老宅废墟上,隐约有九尾白影对月而立。当她放大图片时,白狐眼睛的位置闪着两点青芒——那是尸变后特有的瞳色。
庙祝敲响晨钟时,林夏颈间的银杏胸针突然发热。铜铃在包里发出轻响,她想起陆野坠入地缝前的口型:
"轮回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