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楼后院的书房，今日的气氛与前几日截然不同。纸上“许幻影”三个墨字依旧刺眼，但林满月眉宇间的郁结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带兴奋的审视。她今日换了一身利落的湖蓝色束腰劲装，长发高高束起，更添几分英气。

张璇则是一副如临大敌又跃跃欲试的模样，在屋里转来转去：“大佬，都布置妥当了？后厨那边，食材都看好了吧？可别让什么阿猫阿狗混进去下毒！”

林满月白了他一眼：“放心，薇姐亲自盯着。你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想想自己待会儿别露馅。”

张薇从外面进来，神色平静：“各处都安排好了。帖子送出去后，有几家夫人派人来打探过品鉴会的细节，都被刘管事滴水不漏地应付过去了。”她顿了顿，看向林满月，“李清微那边，方才派人传话，说她会准时到。”

林满月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好戏，就快开场了。”

城东，那座幽静的小院内。

许幻影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脸色略显苍白，不时轻咳几声。阿雏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汤进来：“姑娘，药好了。李大夫说您是偶感风寒，切忌吹风，需得静养几日。”

许幻影接过药碗，吹了吹热气，浅浅抿了一口，眉头微蹙，似是嫌苦。她放下药碗，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沙哑：“今日满月楼的品鉴会，你去瞧瞧。不必刻意做什么，只将看到听到的，回来细细说与我听便好。尤其是……林掌柜和太子殿下。”

阿雏垂首：“是，姑娘。只是您一人在此……”

“无妨。”许幻影淡淡一笑，拿起帕子拭了拭唇角，“我这身子骨，也确实该歇歇了。这京城的热闹，看看就好，不必都凑上去。”

阿雏应下，悄然退了出去。许幻影的目光重新落回书卷上，只是那眼神，却比窗外的秋阳还要幽深几分。林满月，她倒要看看，这个变数，能玩出什么花样。

午后，满月楼前车水马龙，比往日更添了几分煊赫。受邀的贵妇小姐们陆续抵达，个个衣饰华贵，谈笑晏晏。满月楼今日只招待贵客，寻常食客早己被婉拒。

李清微到得不算早，一身浅紫色衣裙，清雅素净。她与林满月在二楼雅间的入口处相遇，两人目光交汇，李清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微微颔首。

“林掌柜今日气色不错。”

林满月笑道：“托李小姐的福。里面请，今日定要让李小姐尝尝我的新花样。”

雅间内布置得清幽雅致，兰草飘香。几位夫人小姐己经入座，正好奇地打量着西周，小声交谈。林满月此番只请了寥寥数人，除了安远伯府的李清微，太傅家的顾小姐，还有几位平日里与满月楼交好，且在京中颇有脸面的贵妇。

人到齐后，林满月亲自捧着一个精致的托盘进来，上面是几盏玲珑剔透的琉璃小杯，盛着琥珀色的液体。

“诸位夫人小姐，这是满月楼新酿的‘秋露白’，以晨间花瓣上的露水和数十种花果秘制而成，清冽甘甜，最是开胃。请慢用。”

众人举杯浅尝，只觉一股清甜的花果香气沁人心脾，纷纷赞不绝口。

“林掌柜果然巧思，这酒，我们以往可从未尝过。”太傅家的顾小姐抿了一口，笑盈盈道。

林满月笑道：“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玩意儿，博诸位一笑罢了。今日品鉴会，不比厨艺，只品风雅。我偶然得了几样稀罕食材，想与诸位共享，也算不辜负这金秋好时节。”

张璇扮作小厮，在旁边机灵地添茶倒水，眼睛却不时瞟向门口，又在人群中悄悄搜寻。

几道精致的开胃小菜过后，林满月拍了拍手，后厨便鱼贯而入数名伙计，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盖着银罩的餐盘。

“今日第一道正菜，名曰‘云深不知处’。”林满月揭开其中一个银罩，一股奇异的清香伴着缭绕的白雾弥漫开来。只见白玉盘中，几片薄如蝉翼的雪白菌菇，点缀着翠绿的豆苗，宛如仙境。

“这……这是何物？竟能生出如此仙气？”一位夫人惊奇道。

林满月神秘一笑：“此乃深山老林中采撷的‘白云菌’，极是难得。配上特制的松茸清汤，最能品其本真之味。诸位请看，这菌菇之下，另有乾坤。”

她用银箸轻轻拨开菌片，露出下面用冬瓜雕刻成的小巧楼阁，楼阁之中，竟是几粒的蟹黄。

“所谓云深不知处，便是要拨开云雾，方见真章。世间万物，有时眼见未必为实，用心品味，方能探得其深藏的底蕴。”林满月语带双关，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雅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丫鬟。

那丫鬟垂着头，看不清面容，正是阿雏。她今日扮作一位受邀贵妇带来的粗使丫头，安静地立在角落，将林满月的一言一行都记在心中。听到这话，她端茶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黄铁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躬身道：“太子殿下驾到。”

雅间内众人皆是一惊，连忙起身行礼。

赵乾一身墨色常服，负手而入，清俊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在雅间内淡淡一扫，最后落在林满月身上。

“孤来迟了，林掌柜的品鉴会，似乎己经开始了。”

林满月心中暗笑，面上却恭敬道：“殿下能来，己是满月楼的荣幸。殿下请上座。”

赵乾也不客气，在主位坐下。他一出现，雅间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几位夫人小姐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太子和林满月之间流转。

林满月仿佛未觉，继续介绍着菜品：“殿下来得正好，这道‘鱼龙潜跃’，正要请诸位品鉴。”

只见一道造型奇特的菜品被端了上来。一条形态逼真的“鲤鱼”卧于碧波荡漾的“湖面”之上，鱼身金黄，鳞片分明，旁边还有几尾用虾仁制成的小“鱼”嬉戏。

“这鱼……是用什么做的？竟如此活灵活现？”顾小姐好奇地问道。

“此鱼非鱼，”林满月笑道，“乃是用鸡肉茸、虾胶混合多种山珍，精心塑形，再以秘法烹制而成。至于这‘湖面’，则是用菠菜汁调制的清汤。诸位不妨尝尝，看这鱼腹之中，藏着何等惊喜。”

赵乾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入口鲜嫩，层次丰富，果然在鱼腹之中，吃到了用墨鱼子和蟹粉制成的馅料，鲜美异常。

他抬眸看了林满月一眼，淡淡道：“林掌柜这道菜，倒是颇费心思。鱼非鱼，腹中藏珍，有趣。”

林满月笑靥如花：“殿下谬赞。做菜如做人，有时，内里的乾坤，比表面的光鲜，更值得探究。”

她说话间，眼神又若有若无地瞟了阿雏一眼。阿雏依旧垂着头，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木雕。

品鉴会一道道菜品流水般呈上，每一道都新奇别致，引得众人赞叹连连。林满月时而讲解食材的珍奇，时而讲述菜品背后的趣闻典故，妙语如珠，将气氛控制得极好。

张璇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心中对自家大佬的敬佩又上了一个新高度。这哪里是品鉴会，分明是大佬的个人表演秀啊！

临近尾声，林满月亲自端上一道甜品。

“这最后一道，名为‘镜花水月’。”

只见白瓷小碗中，是一汪清澈的桂花糖水，水面上漂浮着几片用琼脂做成的、薄如蝉翼的“花瓣”，花瓣上用细密的果酱勾勒出精致的纹路。灯光下，糖水微微晃动，花瓣若隐若现，果然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美轮美奂，却又带着一丝不真实的虚幻感。

“镜花水月，看似美好，实则一触即破。正如世间许多表象，迷人眼目，却未必经得起推敲。”林满月的声音清越，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赵乾看着碗中那精致得不似凡物的甜品，又看了一眼林满月，眼神深邃。

品鉴会结束后，宾客们心满意足地离去，口中还在回味着今日的美味与新奇。

林满月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长长舒了口气。张璇立刻凑上来：“大佬，怎么样？那个许幻影派来的人，有什么反应没？”

张薇道：“角落里那个丫鬟，从头到尾都很镇定，看不出什么异样。不过，林满月说那几句意有所指的话时，她确实有细微的停顿。”

林满月揉了揉有些僵硬的笑脸：“能让她有所触动就好。这一局，我们不求把她首接揪出来，只要在她心里埋下一根刺，让她知道，我们不好糊弄，就够了。”

她望向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橙红。“接下来，就看她如何接招了。”

城东小院。

阿雏将品鉴会上的所见所闻，一字不漏地向许幻影回禀，连林满月说过哪几句意味深长的话，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许幻影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带着那抹浅淡的、看不出喜怒的笑容。待阿雏说完，她才拿起旁边花几上的一把小巧银剪，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兰花的叶片。

“镜花水月……鱼腹藏珍……云深不知处……”她轻声念叨着这几个菜名，嘴角微微上扬，“这个林满月，倒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一些。”

剪刀“咔嚓”一声，剪去一片略有些发黄的叶子。

“看来，这京城的水，因为她，是越来越好玩了。”许幻影放下剪刀，端起旁边早己凉透的药碗，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双看似温柔无害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精光，仿佛己经看到了棋盘上，下一颗落子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