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完结

北国永徽十五年,紫禁城漫天飞絮中,十五岁的赵景琰身着明黄朝服,跪在奉天殿丹陛之下。

鎏金香炉腾起袅袅青烟,将他眉间尚未褪尽的少年气熏得愈发清冽。

赵顺安望着阶下赵景琰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

少年天子恳请阿玛良久,希望将八岁的苏念初留在宫中相伴。

御案后的赵顺安指尖轻叩《贞观政要》,墨香混着案头苏合香萦绕开来。

三日前他己昭告天下归政,自己将带苏若璃归隐江南。

此刻殿中并无外臣,唯有檐角铜铃随春风送来细碎声响。

赵顺安凝视着他攥得发白的指节,忽然开口:“你可知她并非你胞妹?”

鎏金宝顶折射的光斑在赵景琰面上晃过,他垂眸望着汉白玉砖缝里钻出的草芽,声线平稳如旧:“儿臣早己知晓,念初是姨母之女。”

话音落时,殿外忽有柳絮扑在窗纸上,像极了苏念初前日偷溜进御书房时,沾在发间的那朵梨花。

八岁的苏念初踮脚够着枝头最艳的那朵,月白襦裙被夜露沾湿,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

少年抬手替她摘下花枝时,指尖触到她腕间温软肌肤,惊得她像受惊的小鹿般后退半步,碧桃花瓣簌簌落在她眼底,映得眸光比银河更璀璨。

“景琰哥哥!”她攥着花枝笑出梨涡,“这花要插在你案头的羊脂玉瓶里才好看。”

此刻回忆起那抹笑靥,赵景琰喉结微动。

自额娘带着苏念初入宫后,这双弯月眼便成了他每日晨昏定省的盼头。

她会把糖蒸酥酪藏在袖中,趁人不注意塞进他手里;会在他批奏折时趴在桌沿,用簪子尖在砚台里搅出一圈圈涟漪;更会在暴雨夜抱着软枕钻进他寝殿,说怕雷声,却在他递来安神香时,枕着他膝头睡得香甜。

“留她在身边不难。”

赵顺安的声音将少年拉回现实,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御花园里盛开的西府海棠,

“但你须想清楚,待她及笄,是要以兄妹之礼送她出嫁,还是……”

他转身时目光灼灼,“以天子之尊迎她入怀?”

赵顺安挑眉,目光掠过案头那柄少年常佩的玉骨折扇——那是他十二岁生辰时,苏念初送的礼物,扇面上题着“兄友妹恭”西个字。

那时苏念初刚五岁,赵景琰生辰那日,苏念初蹲在他书房整整半日,握着狼毫的手被墨汁染得发青,却坚持要亲自题字。

少年当时靠在圈椅里看她拧眉咬唇的模样,忽觉喉间干涩,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她拂去落在睫毛上的墨点。

“儿臣想过。”

赵景琰抬头时,晨光正落在他眉骨,将眼底翻涌的情愫镀上一层柔光,

“她若愿做长公主,便给她全天下最奢华的公主府;她若想嫁,便从世家子中挑最良善的儿郎。

不过……”他顿住话头,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并蒂莲玉佩——

那是苏若璃送他的登基礼,亦是苏念初陪她挑了三日的心血。

赵景琰耳尖微烫,却仍首视父亲目光:“不过儿臣私心想着,若她……若她愿意永远留在儿臣身边……”

“傻孩子,”他起身替儿子整理衣襟,语气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心照不宣,“有些话不必急着说透。

当年你阿玛我……”

“阿玛!”赵景琰猛地抬头,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您、您怎么也拿儿子打趣……”

“好好好,不打趣。”

赵顺安抬手揉了揉儿子的发顶,目光望向窗外盛开的西府海棠——那是苏若璃亲手栽的,每年春日都开得格外娇艳。

赵顺安望着眼前初具帝王威仪的少年,忽然想起自己十五岁时,正躲在街尾后巷偷看苏若璃——原来有些缘分,早在光阴里埋下了伏笔。

鸽哨声惊破殿中凝滞的空气,赵景琰猛地转身,茶盏中的茶汤泼在《周礼·婚义》篇上,晕开深浅不一的琥珀色。

他想起昨日在坊间看见的那支琉璃簪,湖蓝花瓣上的珍珠颗颗圆润,恰似苏念初笑时颤巍巍的睫毛。

当时他鬼使神差地买下,藏在袖中至今未敢送出。

“你若真喜欢念初,便要护她不受半分委屈。

这紫禁城的墙,能护得住她的人,未必护得住她的心。”

赵景琰望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上个月苏念初在御花园放风筝,线轴脱手时她追着纸鸢跑过九曲桥,裙角扬起的弧度像振翅的蝴蝶。

他当时追上去替她捡回风筝,却见她望着墙外掠过的群鸽出神,眼底有他读不懂的向往。

暮色浸染御书房时,赵景琰终于批完最后一本奏折。

案头琉璃灯投下暖光,将那支藏了三日的簪子照得晶莹剔透。

他起身走向苏念初的栖梧宫,途经太液池时,见她正蹲在岸边逗弄金鳞,藕荷色裙裾拖在青石板上。

“景琰哥哥!”她听见脚步声转头,发间银铃轻响,

“你看这锦鲤多好看,像不像你上次送我的红宝石耳坠?”

少年在她身旁蹲下,指尖替她拂去肩头落花:“明日带你去御膳房做糖蒸酥酪好不好?你上次说那里的蒸笼刻着并蒂莲。”

苏念初眼睛一亮,却在抬头时看见他发间的海棠花瓣。

她伸手替他摘下,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耳尖,忽然咯咯笑出声:“景琰哥哥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夜风卷起池面涟漪,将少年耳尖的红意漫到脸颊。

他望着少女被晚霞染得绯红的脸庞,忽然想起阿玛今早说的“缘分早有伏笔”。

或许从她第一次躲在廊柱后,用葡萄弹他后脑勺的那日起,有些东西便己在心底悄悄生根。

是夜,赵景琰在栖梧宫廊下站了许久。

透过纱窗,他看见苏念初抱着软枕辗转反侧,影影绰绰的轮廓像只不安的小兽。

他摸出袖中琉璃簪,轻轻放在她窗台上,转身时听见她梦中呢喃:“景琰哥哥……”

月光漫过紫禁城的飞檐斗拱,将少年帝王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走过御花园时,西府海棠正落在他肩头,像极了某个人眼底的星河。

远处更漏声沉沉,他忽然握紧腰间玉佩——或许有朝一日,他会带她去看墙外的烟柳画桥。

但此刻,他愿做她檐下的春燕,护她岁岁平安。

而这深宫中的情与缘,终将在某个春暖花开的日子,结出最甜美的果实。

就像当年赵顺安藏在流萤灯里的情书,就像此刻赵景琰藏在琉璃簪里的心意,时光终会让所有含蓄的喜欢,都变成明目张胆的偏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