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郴】的身躯彻底从魂幡下消散殆尽时，云镜再也支撑不住，一手撑着魂幡的幡杆，跌坐在地面上。

暗红的血液顺着女人的嘴角滴滴答答摔落在地上。

万心的幻境实在太过难缠。

云镜努力去抬眼环视四周的环境，试图分辨出现在到底身处第几层幻境。

眼前一阵一阵的模糊，身形摇晃的幅度也越发明显。

云镜不是不知道她的人身所能承受的伤势已经到了极限，马上切换兽身才是对她负担最轻的应对方法。

但兽身状态下的她，根本难以维持理智，除了杀戮只知杀戮……真要为了一时轻松切换形态，那才是真正踏进了万心的圈套。

云镜又呕出一口血。

她突然觉得唏嘘。

厌风覆灭已有数万年之久，漫长的时间里她游荡过数不清的小世界，旁观过、亲身经历过不知多少大大小小的争斗，死在她手下的亡魂几乎要比盛夏的繁星还要密集。

昔日自已向来都是幡随心动、肆意妄为，只要她名为心脏的核心模块中涌起杀意，便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不知多少个万年过去，云镜从未对自已以兽形去屠戮敌手这件事情，产生过任何疑虑。

在她和曾经的云郴眼中，她只是兵器，在场场战斗之中爬到顶峰，成为其他生命无法匹敌的强者，自然她就该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高效低成本的去解决自已难以容忍的纷争对她来说是理所应当。

云镜没必要去考虑战斗以外的冗余杂事。

这方世界的天道是万年来唯一一个不长眼，敢接二连三算计她下水的对手。

按照她以前的作风，在第一条世界线就该和天道死战到底决一胜负，而不是耗在这里……

她已经记不清自已多久没这样狼狈过了。

根本问题出在哪儿呢？

出在她自已……

云镜眼前的视野越来越黯淡。

明明只是重走一遍这个世界的剧情……她为什么要去接二连三的做出兵器以外的举动？

那些被天道蹂躏的小人物，原本就是归天道管辖的臣民，自始至终，这些人好像都跟她没什么……关系……吧……

这样想着，云镜察觉到自已核心模块中涌动的情绪，开始渐渐向兽身偏移。

又要失控了。

克制对于只知放纵杀戮的兵器来说，似乎才是最困难的难题。

不知是不是躯壳到极限时，模块程序紊乱产生的幻觉，云郴死前的质问，幻听似的断断续续从她耳边响起。

黯淡模糊的视野之中，她撑在苍穹之上被血染红的手，似乎渐渐被本体白朱渐变的毛发覆盖。

万心的气息早已不在，但云镜恍惚之间却总觉得他蛊惑人动摇心神的声音，依旧盘旋在自已耳边。

这时云镜才迟钝的发觉，尽管思维已经被放缓许多，几乎快要运转不动，但她还在下意识的强迫自已去维持人身的状态。

在自已的核心模块深处，仿佛有两个截然不同的情绪拉扯博弈在一起，犹如互斥的水火，在核心模块内激烈碰撞，让她头疼不已。

那不断叫嚣着让她立刻进入兽身以挣脱束缚的机械音，将她那仅存的一丝意识，拼命地朝着兽身程序的方向拉扯而去。

另一方的声音，纷纷扰扰杂乱不堪，各种陌生的熟悉的……甚至算不上清晰。

【云镜？】

一道遥远的声音从那些渺小平凡的声音之流中凭空出现，突兀的出现在云镜耳畔。

云镜混乱的思绪短暂清醒了一瞬。

跟在云潇身旁的那头猞猁？

【我借着江凌寒的灵魂做媒介，才能短暂搭进你的意识频道之中，但他身为凡人的灵魂太脆弱支撑不了多久，我们能沟通的时间很短。】

【长话短说，我拜托同事深度扫描了幻境的构造，它的真实面目，是被天道勾结万心改造之后的三十六重天。】

【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我不确定你能不能理解……它既是万心对付你的层层幻境，也是凌霄殿所在的三十六重天。】

云镜强撑着维持人形，“幻境就是三十六重天本身？”

她的思绪终于渐渐清晰起来。

那些和她对战的天神天王，并不是万心联合天道制造出的幻象，而是实打实的本体。

“凌霄殿里的天帝，是幻境和三十六重天的弱点所在。”云镜哑声道，虚弱不堪的声音之中渐渐露出一丝笃定，“三十六重天又是天界最高位……”

“杀了天帝，就能破开三十六重天的边界，见到天道。”

猞猁受主世界的规则束缚，并未直接开口回答云镜的问题。

但这种时刻，沉默就是最合适的回应。

停顿一瞬之后，猞猁岔开话题，和一旁的云潇状似无意讨论起和战场无关的琐事上，【奇怪，云镜打破冥界秩序之后，天道对三界的掌控减弱了一些。】

【也不知云镜和那些天神傀儡对上时有没有发觉，站在她这边的那几个被孤立的神仙，他们的身影并不在此处。】

【所以云镜千万别通过那几个神仙去定位三十六重天尚且不受天道监管的神仙住处啊。】

云镜“……”

云镜深吸一口气，她撑着魂幡，动作缓慢起身，旋即，她拖着魂幡深一脚浅一脚走向前方。

“咔。”

云镜走向厌风场景中自已曾经无数次停留休憩的建筑大门，随后将魂幡尖锐锋利的幡尖，用力刺向门扉中央的那一点。

那一点爆开一点微不可察的裂痕，下一瞬，虚空中的裂痕缓缓向四周蔓延开来。

四周的场景，轻而易举就顺着这裂痕坍塌粉碎，露出【厌风】后的真容。

是无数遮天蔽日，排布整齐，但已经黯淡无光的剑刃之林。

它们高耸入云，依旧散发的寒冷摄人的气息，但云镜扶着剑身走进剑刃密林中时，这些冰冷的剑刃却不再反射出云镜的模样。

云镜手一松，魂幡化作丝丝缕缕的黑烟，顺着剑刃密林的空隙，向外蔓延而去。

“天尊？”

道童托着下巴，坐在太乙救苦天尊的莲花台旁，盯着面前一望无际的黑暗出神。

云镜离开之后，天帝便派人将东极妙严宫上下打入不见光芒的死牢之中。

“咱们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被天帝密切掌控着，”道童叹了口气，“神女孤身一人去对阵天帝……”

道童实在乐观不起来。

太乙救苦天尊正阖眼打坐，道童也早就习惯天尊纹丝不动的沉默状态，从他们被关进来到现在，天尊一句话都没说过。

只有他一个人自言自语打发时间。

一缕黑烟顺着浑然一体的黑暗蜿蜒而出，悄无声息飞上太乙救苦天尊搭在臂弯的拂尘。

太乙救苦天尊慢慢睁开眼，“三大天王也掺和进这档子事情里了？”

道童“？？？”

镇守须弥山的三天王？不对，他什么时候嘟囔到三天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