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营造司工程监理处的头几日，孔武如同绷紧的弓弦，丝毫不敢懈怠。监理处虽挂着“监理”之名，实则是个上下不讨好的差事——既要对工部侍郎负责，严格把控木料、砖瓦等材料的质量，又要面对负责具体施工的吏员与工匠的明枪暗箭。曹振男虽因楠木事件对孔武心存忌惮，表面上客客气气，暗地里却处处使绊子，将最累最繁琐的活计都派给孔武，还时常派心腹监视，盼着他出点差错好借机打压。
“孔武，西配殿的梁柱木料今日到货，你去验看一下。” 曹振男的亲信刘巡检将一叠清单甩在孔武面前，语气倨傲，“这批木料可是从云南运来的紫檀，金贵得很，要是出了岔子，有你好果子吃！”
孔武拿起清单，上面赫然写着“紫檀木二十根，每根径尺三寸，长两丈五尺”。他心中清楚，紫檀乃皇家专用木料，稍有瑕疵便是大罪。来到堆放木料的场地，只见二十根圆木整齐码放，表面光滑油亮，散发着浓郁的紫檀香气。同行的陈爽忍不住赞叹：“武哥，这紫檀木可真漂亮，摸起来跟绸缎似的！”
孔武却没有丝毫放松，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凿子和锤子，走到一根木料前，先是仔细观察纹理，又用锤子轻敲木料表面，听声音是否均匀。随后，他在木料不起眼的根部凿下一小块木屑，放在鼻尖轻嗅——紫檀木香气醇厚，若被浸泡或虫蛀，气味会略带酸腐。确认无误后，他又依次检查了其他木料，首到最后一根，才发现靠近树梢处有一道极细微的裂痕，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刘巡检，”孔武指着那道裂痕，“这根木料有瑕疵，需得剔除，不能用于西配殿。”
刘巡检斜眼看了看，不屑道：“不过一道小缝，有什么要紧？曹主事说了，这批木料赶工期，赶紧验收完了好开工！”
“皇家工程，分毫不能马虎。”孔武语气坚定，“此裂痕虽小，却可能影响梁柱承重，若日后出了问题，谁来担责？”
刘巡检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铁青地瞪着孔武：“好你个孔武，不过是个新来的，倒拿鸡毛当令箭！我看你是故意跟曹主事过不去！”
两人争执间，曹振男闻讯赶来。他看了看那道裂痕，又看了看孔武坚决的态度，眼珠一转，皮笑肉不笑地说：“孔武啊，你这认真负责是好的，但也不能因小失大。这裂痕这么小，稍加处理便可使用，若退回云南重运，怕是要耽误奉先殿的工期，到时候松筠侍郎怪罪下来，你我都吃罪不起啊。”
孔武心中冷笑，曹振男这是故意将他架在火上烤。他躬身道：“主事大人，松筠侍郎命我监理材料，便是要确保万无一失。若因这道裂痕导致工程出了问题，别说侍郎大人，便是皇上怪罪下来，恐怕……”他故意顿住，没有说下去，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曹振男脸色微变，皇上的名头可不是能随便提的。他权衡利弊，最终咬牙道：“罢了罢了，就依你，将这根木料剔除。但下不为例！” 说罢，狠狠瞪了孔武一眼，带着刘巡检悻悻离去。
陈爽见状，忍不住低声道：“武哥，你这样得罪曹振男，以后怕是没好果子吃。”
孔武擦了擦手上的木屑，沉声道：“爽子，我们若想在这营造司立足，就不能怕得罪人。松筠侍郎提拔我，是看我懂行且负责，若我为了讨好曹振男而玩忽职守，迟早会被一脚踢开。” 他望着远处的奉先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况且，这奉先殿重修工程，说不定就是我们接近侯佳氏的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孔武越发谨慎，不仅将监理处的活计做得滴水不漏，还暗中留意着营造司内的人事关系。他发现曹振男不仅贪墨工程材料，还与内务府的一些管事勾结，倒卖皇家专用的琉璃瓦和金砖，中饱私囊。孔武心中清楚，这些都是曹振男的把柄，但他并未急于出手，而是默默收集着证据，等待合适的时机。
一日，孔武正在监理处核对砖瓦数量，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他出去一看，只见一群穿着官服的人簇拥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走进来，曹振男点头哈腰地跟在旁边，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那是谁啊？排场这么大。” 陈爽好奇地问。
旁边一个老工匠低声道：“那是户部尚书的公子，名叫富察·明瑞，听说奉先殿重修的经费有一部分归他爹管，曹主事这是在巴结呢。”
孔武心中一动，富察氏乃满洲八大姓之一，户部尚书更是执掌财政大权的高官，若能搭上这条线，或许比侯佳氏的门路更首接。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明瑞公子的举动，只见他趾高气扬地巡视着工地，对曹振男的阿谀奉承显得颇为受用。
走到一堆金砖前，明瑞公子停下脚步，拿起一块金砖端详着：“曹主事，这就是给奉先殿铺地的金砖？我怎么看着成色一般啊？”
曹振男连忙赔笑：“公子慧眼！这确实是苏州烧制的金砖，不过是二等品，一等品还在窑里呢，过几日就运来了。”
孔武闻言，心中冷笑。所谓“二等品”，不过是曹振男为了倒卖一等金砖而找的借口。他上前一步，拱手道：“明瑞公子，这金砖虽为二等品，但也是按皇家规格烧制，质量并无问题，用于配殿铺地绰绰有余。至于一等品，松筠侍郎己下令，全部用于奉先殿正殿，确保万无一失。”
明瑞公子斜眼看了孔武一眼，见他只是个穿着普通吏服的小吏，便不屑道：“你是何人？也敢插嘴？”
曹振男连忙介绍：“公子，这是新来的监理孔武，不懂规矩，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孔武却不卑不亢地说：“小人职责所在，不敢懈怠。公子若对材料有疑问，可询问松筠侍郎，他对此事最为清楚。”
明瑞公子脸色一沉，他此次来营造司，本就是受曹振男之托，想看看能否捞些好处，没想到被一个小吏顶撞。他冷哼一声：“好个‘职责所在’！曹主事，此人如此傲慢，留着何用？不如打发了去做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