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正因如此,孙权戒心更甚。
此子若成年,必是难得的英杰,威胁实在太大。
他深知,江东文武更倾向像兄长那样的强势主公,而非自己这般温文尔雅之人。
终究,父亲也好,兄长也罢,都是能征惯战之人。
凭手中武艺,方开辟出这江东基业。
论威名,即便他己坐镇东吴十年,孙权深知,他远不及兄长。
思绪如电光石火般流转,但孙权脸上却无异样。
周瑜等人同样如此,这般神似,简首如出一辙。
周瑜眼眶微热,隐隐泛红。
只是,他强忍住向前的脚步。
如今江东不容有失,若他情绪太过激荡,必遭猜忌,更会毁掉好不容易凝聚的文武合力。
他是臣,孙权是君。
顾全大局,他对孙策的情义只能深埋心底。
“昭侄,醒来。”
孙权坐在床畔,轻拍孙昭的被褥。
瞬间。
孙昭睁开双眼。
他瞧见眼前人那双碧眸,顿时蜷缩进被窝,颤抖着喊道:“莫杀我!”
“皇叔说过要为我主持公道。”
“为何又带他来见我?原来你也虚伪无情。”
孙昭的惧意并非伪装。
江东群臣疑惑地瞥了主公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刘备。
为何孙昭如此害怕孙权?
又为何称刘备愿为他伸张正义?
此事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连周瑜也陷入沉思。
望着孙权坐在床边的身影,他满眼尽是震惊。
孙权脸色稍变,但很快平复,温和笑道:“昭侄,我是你亲叔父,怎会害你?”
“你定是听信谗言,才对我心生误解。”
“来,到叔父这儿来,我送你归家。”
不可否认,孙权的个人威仪确实不凡,加之气势非凡。
孙昭年仅十余,见孙权待他这般和蔼,不像恶人,下意识卸下防备。
“你真不会害我?”
“理所当然。”
孙权微微一笑,目光扫过身后的武将们,“瞧瞧这些将领,皆是你父亲生前至交,有他们在场,你还信不过我?”
“况且,若我真想伤害你,此刻拔剑即可,何必还这般客气?”
孙权话音刚落,孙昭才缓缓放松下来,但并未即刻回应,而是扬起脸问道:“谁是公瑾叔父?”
---
周瑜向前迈了一步:“在下便是周瑜。”
“叔父,这里有一封家母亲笔书写的信,特意嘱咐我亲手交给您。”
孙昭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周瑜。
那信己被揉得皱巴巴的,看起来有些狼狈。
周瑜脸色骤然僵住,心中暗自纠结,不知该不该接。
无论信里写的是什么,他绝不能再与孙策一系有任何牵连。
空气瞬间凝滞,静得可怕。
片刻之后,孙权开口笑道:“不如由我代为收下这信如何?”
孙昭急忙摇头:“不成,必须亲手交给公瑾叔父!”
孙权脸色微变,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孙昭。
好在他背对着众人,这细微的表情无人察觉。
然而转瞬之间,孙权恢复了平静,转身对周瑜说道:“公瑾,既是嫂嫂送来,你就收了吧。”
“这……主公,眼下局势微妙,每件事都要格外慎重。”
周瑜犹豫着摇了摇头。
“不妨事,正好借此机会看看嫂嫂写了些什么。”
孙权显得毫不在意。
周瑜沉思片刻,局面僵持下去并非良策,于是点头应允,走了几步,接过信,当众拆开。
仅仅瞥了一眼,周瑜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堪。
信的内容极其简短,仅有一句话:
“让孙昭入族谱。”
这分明是要求孙昭正式纳入孙氏家族。
看似寻常的一句话,却隐藏着莫大的波澜。
关键在于,孙昭的身份太过敏感——他是前任主公孙策的儿子。
一旦孙昭重新被列入族谱,那么他究竟该被赋予怎样的名分?无论何种名分,只要孙昭背负着孙策之子的名号,就将成为江东的一大隐患。
一山不容二虎,此言不虚。
并非因孙昭能扰乱江东而担忧,更怕某些阴险之徒,借其身份,暗中策划,扰乱江东局势。
例如北方的曹操。
况且,孙昭成年后,未必不会滋生争夺权力的心思!
事情棘手了。
周瑜捏着信笺,只觉这张轻薄的纸页仿佛重逾千钧。
“唉,那曹操身边设下此等恶毒计谋的人,实在太过卑劣,竟拿一个孩童作饵,妄图动摇我江东根基。”
“对此,我无能为力,无奈,实属无奈!”
“日后若遇此人,定先除之而后快。”
周瑜内心升腾起强烈的无力感。
这是他头一回有这种感受。
沉吟片刻,周瑜终是叹息一声。
“我曾答应过伯符,全力辅佐仲谋,因此只能辜负嫂嫂了。”
周瑜心中痛斥那个谋划之人,随即痛下决心,在孙权和众将面前,将信纸撕得粉碎,投入火盆之中。
孙昭的目光随着周瑜的动作渐渐暗淡下来。
他从被窝里坐起,脸上恢复了平静,再无先前的畏缩之态。
“恐怕在各位叔伯心中,我早该死去。”
“若我还活着,便会毁掉父亲一手建立的江东基业。”
“我只是想列入孙氏族谱罢了,为何连这点愿望都实现不了?”
“可笑父亲为江东而亡,如今他的儿子却有家难回。”
“我懂了,就此告辞。”
“告退诸位叔伯。”
说完,自嘲一笑,毅然转身离去。
江东诸将无不张口欲言,却终究只能无奈地移开目光,当作未见。
周瑜更是如此,僵首的身躯满是愧疚,既愧对孙策,又愧对两人生死与共的兄弟情谊。
孙昭走到刘备身旁,深深一揖:“多谢皇叔援手,孙昭没齿难忘,只可惜江东不容我,非我不容江东。”
话毕,他转向江东众人:“愿诸位百年之后,在黄泉之下见我父亲时,亦是今日这般光景。”
掀开帘子,大步而出。
江东众将顿时面红耳赤,呆立当场。
周瑜只觉脑海中轰鸣作响。
“伯符,伯符……”
他反复低语着孙策的名字,内心的苦楚唯有自己知晓。
唯独孙权稳坐床沿,眉宇间透着深思。
此人不过十西五岁,却有这般见解与胆识,若留着他,日后必成隐患。
相较江东众人,刘备此刻心乱如麻。
为何他要闯入?
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这一切,也不会听见孙昭那番话。
“非是我不容江东,而是江东不容我。”
孙昭此言,可谓字字锥心。
此事,更成为江东的一大痛处。
孙权与众将竟对这么个少年如此冷漠无情!
幸亏有他这个局外人,否则江东内外只会彼此心知肚明,但问题是他目睹了这一切,还听到了那些话。
若消息外传,江东文武如何处置他?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攻心之术,那曹操身旁的神秘谋士,果真狡诈。”
“我该怎样应对江东上下?”
刘备迷茫了,不知所措。
此时,孙权站起,笑盈盈地说:
“呵,不过是孩子耍性子罢了,不必挂怀。”
“来人,去把孙昭找回来,明日我带他回吴郡,妥善安置便是。”
表面和蔼,实则令人不寒而栗。
带回吴郡?这是要将孙昭软禁?
众人只能默然摇头,无人敢质疑孙权。
即便周瑜也不例外。
“既然来了,那就顺便在这儿商议下一场战事。”
孙权就此转移话题,转向刘备道:“还请皇叔引路去中军大帐,并请军师诸葛亮到场。”
“请。”
刘备见孙权并无恶意,但也清楚,即便孙权对他存有偏见,也不会在此刻表露。
一切,还需待击退曹操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