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粗糙的靛蓝色陶缸壁紧贴着后背,传来阵阵寒意。血瓷——或者说,在染坊这破碎月光下,在蚀心毒撕扯和生死威压中短暂剥离了“血瓷”外壳的林昭——背靠着巨大的染缸,急促地喘息着。
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下烧红的炭块,灼烫着受损的肺腑。蚀心毒在萧烬那恐怖威压的刺激下,如同被点燃的毒藤,在她经脉中疯狂肆虐,阴寒与灼烧感交替冲击,带来阵阵剧烈的痉挛。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混着沾染的赵阎王的血污,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但她的右手,紧握着蛟牙短刃的手,却稳如磐石。冰冷的刃锋在破败染坊透下的惨淡月光中,闪烁着幽暗的、不屈的寒光,死死指向灰雾中那道如同深渊凝聚的身影。
她的左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枚沉甸甸、雕着狰狞鬼首的血玉环,以及拇指上那枚再次恢复温凉、却仿佛刚刚释放过洪荒凶兽的血玉青蚨扳指。扳指指腹下那流畅的青蚨翅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悸动,如同凶兽舔舐着獠牙。
刚才那瞬间的爆发…是扳指的力量!它竟然能伤到萧烬!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灼痕,但这足以颠覆她所有的认知!这枚扳指,绝非萧烬随意赐予的“工具”那么简单!它与她,与蚀心毒,与青蚨…有着怎样更深的、连萧烬都未必能完全掌控的联系?
冰冷的疑惑如同毒蛇,缠绕着惊惧和劫后余生的悸动。
灰雾无声流淌,如同活物般在萧烬周身翻涌。他缓缓收回那只被灼穿了小孔的右手,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舒展。那深不见底的寒眸,穿透灰雾,如同两道凝聚了万年寒冰的探针,牢牢锁在林昭身上。不再是纯粹的俯瞰工具般的审视,也不再是冰冷的掌控。那目光里沉淀着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东西——
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遭遇了未知变量的剧烈扰动,冰冷的核心深处掀起了难以平息的波澜。有被冒犯的怒意,有对失控的冰冷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点燃的、近乎偏执的探究欲!如同发现了某种蕴含毁灭性力量的、前所未见的稀有矿石,必须将其结构、特性、乃至如何彻底掌控,都剖析得明明白白!
“有意思。”萧烬的声音响起了,打破了死寂。不再是平板的冰冷,而是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晶摩擦般的奇异质感,每一个字都仿佛裹着碎冰,“这枚‘钥匙’…似乎比你本身,更有趣。”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落在林昭左手拇指那枚血玉扳指上,带着一种赤裸裸的、冰冷的贪婪和占有欲。
林昭的心猛地沉入冰窟!蚀心毒的刺痛似乎都被这目光冻结!他不仅没有因刚才的冒犯而震怒毁灭她,反而对扳指产生了更强烈的兴趣!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这把“钥匙”的价值,因为这枚扳指而陡然提升?也意味着她将面临更可怕的控制和…研究?
就在这时,被无形力量禁锢在另一边、如同凝固雕塑般的赫连灼,口中再次涌出大股的鲜血!他强行燃烧本源被萧烬打断的反噬极其恐怖,内腑如同被烈火焚烧又被冰水浇透!灰败的脸色迅速褪去最后一丝血色,眼神涣散,那燃烧着不甘和愤怒的火焰彻底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灰暗。他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栽倒!禁锢着他的无形力量也随之消散。
“赫连灼!”林昭失声惊呼,声音嘶哑破碎!蚀心毒带来的剧痛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暂时压过!她看着赫连灼如同破败的麻袋般栽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溅起一片尘土,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传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
那个在淬锋营里嬉皮笑脸端来汤盅的身影,那个在鬼哭峡外睥睨霸道护在她身前的战神,那个在盐帮总舵不顾一切燃烧烈焰为她断后的傻瓜…此刻如同熄灭的火焰,无声无息地倒在尘埃里。鲜血从他口鼻和后背崩裂的伤口不断涌出,在身下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他是为她才变成这样的!为了他那点愚蠢的、固执的、被她亲手打碎又试图重新点燃的“暖意”!
冰冷的悔恨和一种尖锐的、近乎恐慌的痛楚,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林昭冰封的心湖最深处!那片被反复冻结的坚冰,在这一刻轰然崩裂开巨大的缝隙!缝隙里汹涌的,不再是单纯的恨意和自保的冰寒,而是翻腾着从未有过的、名为“在乎”的剧痛洪流!
“呃…”赫连灼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兽哀鸣般的痛苦呻吟,身体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温暖。
这声微弱的呻吟,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林昭强行构筑的冰冷堤坝!蚀心毒带来的剧痛和内腑的伤势仿佛瞬间被遗忘!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不顾一切的力量猛地爆发!
“让开!”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带着玉石俱焚决绝的嘶吼从林昭口中迸发!她眼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不再是指向萧烬的冰冷戒备,而是为了保护身后倒下的那个人而燃起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她握着蛟牙短刃的右手猛地抬起!目标并非萧烬,而是狠狠刺向自己左手拇指上那枚温凉的血玉扳指!她要毁了它!毁了这件引来萧烬贪婪目光的祸源!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放肆!”
萧烬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意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诧!
就在林昭的蛟牙即将刺中扳指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却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入林昭的西肢百骸!蚀心毒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在她经脉中轰然炸开!剧痛!冰冷的剧痛和灼烧的剧痛同时爆发!身体如遭雷击,控制不住地剧烈痉挛,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剧痛淹没!刺向扳指的动作被强行凝固在半空!
萧烬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再次出现在林昭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周身灰雾散发的腐朽气息!他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种冰冷的愤怒,闪电般伸出,目标首指林昭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左手手腕!
他要强行夺走扳指!
“不——!”林昭在剧痛的深渊中发出绝望的嘶吼!她仿佛看到了赫连灼倒在血泊中的身影!看到了淬锋营冰冷的溶洞!看到了青禾村燃烧的烈焰!看到了小莲姐染血的呓语!所有被压抑的、被冰封的、属于林昭而非血瓷的痛苦、愤怒、不甘和守护的欲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她不再试图攻击扳指,而是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和那股被逼到绝境的力量,猛地将紧攥着血玉鬼环和扳指的左手,狠狠缩回胸前,用整个身体护住!
同时,她的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不顾蚀心毒带来的撕裂剧痛和萧烬力量的压制,强行向后猛撞!
“砰——咔嚓!”
一声闷响伴随着清晰的碎裂声!
林昭的后背狠狠撞在身后巨大的靛蓝色染缸上!本就布满裂纹的厚实陶缸,在她不顾一切的撞击和萧烬力量的无形挤压下,轰然碎裂!
冰冷的靛蓝色染料残渣(早己干涸凝固)如同腐朽的泥土般西散飞溅!林昭的身体随着碎裂的陶片,连同无数靛蓝色的碎块,一起向后倒去,重重摔在染缸后方的稻草堆和满地狼藉之中!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彻底一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蚀心毒的狂暴反噬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喉头的腥甜再也无法压抑,“哇”地一声,一大口暗红色的淤血混合着内脏碎片狂喷而出!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剧痛彻底吞噬!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她模糊的感知里,只有左手依旧死死护在胸前,紧攥着那两枚冰冷的玉石,以及…那枚紧贴胸口的乌木腰牌,传来的微弱温热…
还有,灰雾翻涌中,萧烬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那瞬间掠过的一丝极其意外、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的微光?仿佛他精心计算的棋局,被一颗棋子用自毁般的方式,彻底掀翻了棋盘!
意识沉沦。黑暗彻底降临。
染坊废墟内,死寂一片。只有碎裂的靛蓝陶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满地狼藉的稻草上,深灰色的身影蜷缩在血泊与染料残渣中,生死不知。赫连灼倒在另一边的血泊里,气息微弱。
萧烬站在翻涌的灰雾中,覆盖着纯黑面具的脸庞看不出表情。他那深不见底的寒眸,如同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黑洞,死死盯着倒在靛蓝碎片与血泊中、如同破碎人偶般的林昭。那只伸出的、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收了回来。
手套上,除了那个被扳指灼穿的小孔,似乎还沾染了一点…飞溅上去的、属于林昭的暗红血沫。
灰雾无声流淌,将他的身影衬得如同冥府归来的神祇,冰冷而莫测。那万古冰封般的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刚才那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撞击,彻底地、撼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