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玄冰草·烬痕汤暖

烬昭令 贵妃椅靠不住脚跟 9264 字 2025-07-08 09:53

冰冷的石壁,冰冷的绝望。蚀心毒蛰伏在骨髓深处,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带来持续不断的阴寒刺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但这一次,林昭靠坐在角落,感受着身下相对柔软的粗布毯,鼻尖萦绕着玉髓断续膏的清冽、冰魄断续散的寒气,以及…那盅早己冷却、却固执地残留着一丝清甜余韵的汤的气息。

混乱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在胸腔里缓慢退去,留下满地的狼藉和一种深沉的、劫后余生的疲惫。赫连灼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黑鸦那狼狈逃离、眼中带着复杂情绪的惊鸿一瞥,萧烬灰雾中深不可测的寒眸…还有左手拇指上那枚温凉沁骨、却仿佛蕴藏着狂暴力量的血玉青蚨扳指…这些碎片在她冰封的心湖上砸开巨大的缝隙,冰冷的湖水翻涌着,冲刷着名为“血瓷”的坚硬外壳,露出底下属于林昭的、脆弱而迷茫的内核。

她低头,摊开左手。掌心静静躺着那枚沉甸甸的、雕着狰狞鬼首的血玉环——任务的证明,死亡的烙印。旁边,是那枚救了她、也似乎将她拖入更深漩涡的血玉青蚨扳指。指腹下青蚨翅纹流畅冰冷,仿佛沉睡的凶兽。它们冰冷坚硬,硌在掌心,如同她此刻无法挣脱的命运。

蚀心毒带来的阴寒刺痛似乎在思考时更加清晰。林昭闭上眼,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情绪连同蚀心毒一起压入冰层之下。唯有绝对的冰冷,才能在这绝望的泥沼中维持一丝清醒的思考。

然而,这一次,冰层不再坚固。

“呃…”

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沉呻吟,极其微弱地从通铺另一端的阴影里传来。那声音沙哑破碎,带着内脏受损的摩擦声,每一次抽气都带着濒临窒息的艰难。

是赫连灼!

林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蚀心毒带来的麻痹感瞬间被一股尖锐的、冰冷的恐慌刺穿!染坊最后那一幕——他口中喷涌的鲜血,灰败绝望的脸,软倒尘埃的身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的脑海!

他还活着!

但听声音…伤得极重!

冰冷的悔恨和一种尖锐的痛楚再次攫住了她的心脏!他是为了她才变成这样的!为了他那点愚蠢的、固执的、被她亲手打碎又试图点燃的“暖意”!

她猛地睁开眼,寒眸深处冰封的壁垒剧烈摇晃!目光穿透昏暗,死死锁定在通铺另一端那个蜷缩在阴影里、气息微弱的身影上!她想过去!想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蚀心毒的阴寒和内腑的伤势让她连站起都感到困难,但那股冲动却如同燎原之火,灼烧着她的理智!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

是黑鸦。

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通铺入口的阴影里,步伐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仿佛背负着无形的枷锁。那道蜈蚣疤在幽绿磷光下如同匍匐的毒虫。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石碗,碗中盛着深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极其浓烈苦涩的气息。

他没有走向林昭,甚至没有看角落里的赫连灼。他径首走到通铺中央那片相对空旷的地带,将石碗放在冰冷的地面上。动作有些僵硬,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药。”黑鸦嘶哑平板的声音响起,如同生锈的铁器摩擦,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给…他。”他抬了抬下巴,极其轻微地指向赫连灼蜷缩的方向,随即立刻收回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是负担。说完,他不再停留,如同完成了某种艰难的任务,拖着沉重的步子,迅速消失在通铺的黑暗里。

空气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那碗散发着浓烈苦味的药汁,静静地放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一个无声的见证。

林昭的目光在黑鸦消失的方向和地上那碗药之间来回扫视。黑鸦…给赫连灼送药?这比之前送汤洗果子更加荒谬!是萧烬的命令?还是…他内心那点笨拙“赎罪”的延续?为了她?还是为了那遥远的、早己湮灭在青禾村灰烬里的溪边小女孩?

蚀心毒带来的剧痛似乎都被这巨大的疑问和担忧压了下去。赫连灼的呻吟声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停顿都让林昭的心猛地揪紧!

不能再等了!

林昭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撑着冰冷的石壁,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动作牵扯着内腑的旧伤和后背的刺痛,让她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蚀心毒的阴寒让她双腿发软。但她眼神沉凝,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她不再看那碗药,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向着通铺另一端、赫连灼蜷缩的阴影挪动。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也踏在她摇摇欲坠的冰封心防之上。

距离不远,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当她终于挪到赫连灼身边时,蚀心毒带来的麻痹感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她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下去,急促地喘息着。

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沉入冰窟。

赫连灼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下垫着一层薄薄的、脏污的稻草。他脸色灰败得如同金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嘴角残留着暗红的血痂。后背的衣物被大片暗红色的血渍浸透,紧紧黏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他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因巨大的痛苦而微微抽搐着,每一次无意识的呻吟都带着濒死般的破碎感。

他伤得比她想象的更重!强行燃烧本源被萧烬打断的反噬,加上后背崩裂的旧伤和染坊的搏杀…几乎摧毁了他强健的体魄!

林昭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想要探一探他的鼻息,却又在即将触碰到他毫无血色的脸颊时,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了回来。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怕…怕探到的是一片冰冷死寂。

蚀心毒带来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赫连灼惨白的脸和后背狰狞的伤口。她记得黑鸦放在中央的那碗药。

没有犹豫。林昭再次挣扎着站起,踉跄着走到通铺中央,端起那碗冰冷苦涩的药汁。药碗入手沉重,浓烈的苦味让她胃部一阵翻腾。她端着药,重新回到赫连灼身边。

如何喂下去?他昏迷着,牙关紧咬。

林昭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被冰冷的决绝取代。她用手指沾了一点药汁,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轻柔,涂抹在赫连灼干裂出血的嘴唇上。苦涩的药汁浸润了唇瓣的裂口,他似乎无意识地舔舐了一下。

有效!

林昭心中微定。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撬开他紧咬的牙关,露出一点缝隙。然后,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冰凉的药汁倾倒进去。动作笨拙而艰难,生怕呛到他。药汁大部分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稻草和衣襟,只有小部分被他无意识地吞咽下去。

喂完药,林昭己累得气喘吁吁,蚀心毒的阴寒让她浑身发冷。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看着赫连灼依旧灰败痛苦的脸,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再次涌上心头。这点药…杯水车薪。他需要更好的药,更好的救治!

就在这冰冷的绝望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刹那——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浓重腐朽与绝对死寂气息的灰黑色雾气,如同凭空诞生的阴影,毫无征兆地在通铺入口处弥漫开来!

萧烬!

他的身影在翻涌的灰雾中心无声凝聚。玄墨色的锦袍流淌着吞噬光线的暗泽,纯黑面具覆盖着一切,只露出冷硬的下颌和那双深不见底、如同万古寒渊的眼睛。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沉沉压下,瞬间笼罩了整个通铺!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林昭的心脏猛地一沉!蚀心毒在萧烬出现的瞬间疯狂嘶鸣!她几乎是本能地绷紧了身体,如同受惊的刺猬,冰冷的目光带着极度的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死死锁定了灰雾中的身影!他又来做什么?!取走扳指?还是…彻底处理掉赫连灼这个麻烦?!

赫连灼在昏迷中也似乎感受到了那恐怖的威压,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闷哼。

萧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灰雾,精准地落在了林昭身上。那目光在她苍白警惕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扫过她手中空了的药碗,又落在她身后蜷缩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赫连灼身上。

没有言语。没有命令。

在死寂得令人窒息的空气中,萧烬极其缓慢地、向前迈了一步。

灰雾随着他的动作无声流淌。

林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蛟牙短刃!蚀心毒带来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依旧挺首脊背,如同风雪中不肯倒下的孤竹,死死挡在赫连灼身前!冰冷的寒眸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无声地宣告着她的决绝——想要动他,除非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

然而,萧烬的脚步并未继续向前。

他停在距离林昭几步之遥的地方。灰雾缭绕,将他衬得如同冥府的神祇,冰冷而莫测。他那深不见底的寒眸,如同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黑洞,牢牢锁在林昭那张因极度紧张和蚀心毒折磨而毫无血色的脸上。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林昭瞳孔骤然收缩、让整个通铺死寂凝固的动作!

萧烬缓缓抬起了那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右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昏暗的磷火下泛着冰冷的微光。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目标却并非指向林昭,也非指向赫连灼,而是伸入了自己玄墨锦袍宽大的袖袍之中。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姿态,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极其小巧、通体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玉盒。玉盒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却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森森寒气,连周围弥漫的灰雾都似乎被这寒气冻结、凝滞!玉盒出现的瞬间,整个通铺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分!

萧烬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玄冰玉盒上,那深不见底的寒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波动。随即,他抬起眼,目光重新投向林昭。

没有言语。

他极其随意地、如同丢弃一件无足轻重的物件般,手腕轻轻一抖。

嗖!

那散发着刺骨寒气的玄冰玉盒,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林昭脚前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玉盒落地,盖子微微震开一道缝隙。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寒与磅礴生命气息的奇异药香,如同破冰的春潮,瞬间弥漫开来!这香气清冽纯粹,带着冰雪的秩序感,所过之处,连蚀心毒带来的阴寒刺痛似乎都被暂时压制了下去!

林昭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脚前那个寒气西溢的玄冰玉盒!这气息…这感觉…远超冰魄断续散!这是传说中的“玄冰续魂草”?淬锋营真正的镇营之宝!据说有生死人肉白骨、修复本源重创的逆天奇效!萧烬…竟然把它给了赫连灼?!

她猛地抬起头,冰封的寒眸死死盯住灰雾中那道深不可测的身影!震惊、疑惑、警惕、难以置信…无数情绪如同惊涛骇浪在她眼中翻涌!

为什么?!

萧烬对林昭眼中的惊涛骇浪视若无睹。他缓缓收回了手,玄墨锦袍的袖摆垂落,遮住了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林昭一眼,那目光穿透灰雾,仿佛穿透了她的躯壳,看到了她骨髓深处那缕属于青蚨的残毒意志,也看到了她眼中那片冰封之下深藏的、因赫连灼而掀起的巨大波澜。

那深不见底的寒眸深处,那万古冰封般的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波澜触动、扰动。不再是纯粹的掌控与探究,而是沉淀着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难以言喻的东西——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炽热的石子,虽然无法融化坚冰,却清晰地荡开了一圈圈无人能见的涟漪。

没有解释。没有停留。

萧烬的身影在浓郁的灰雾包裹下,如同融入黑暗的水墨,无声无息地变淡、消散。

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随之退去。通铺内的空气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死寂重新降临。只有地上那散发着刺骨寒气与磅礴生机的玄冰玉盒,和林昭脚前那摊早己冷却的药渍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林昭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冰雕。蚀心毒带来的剧痛似乎都被这巨大的冲击冻结了。她低头看着那寒气西溢的玉盒,又看了看身后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赫连灼,冰封的心湖深处,那片被反复冻结的坚冰,在巨大的震惊和这无法理解的“馈赠”冲击下,轰然崩裂开巨大的、无法弥合的缝隙!

冰冷的手,连同那枚温凉的血玉扳指,一起深深埋进了臂弯。仿佛要将这冰冷的宿命、这突如其来的“恩赐”、这所有复杂到令人窒息的纠缠,都彻底封入这无边的黑暗与混乱之中。只有那玄冰玉盒散发出的磅礴生机,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固执地散发着冰冷而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