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衿的做事风格,江知越早有体会,寻常马匹吃着是草料,而他们的马儿吃的那是丹药。
大材小用,效果事半功倍。
这一路马的精力比人都旺盛,跟玩命一样跑,本该是两日的路程,如今天还未黑,再抬头己经是离着不远了。
顾云衿睡了一会儿,被胸口图腾升起的灼烧感惊醒,马车应是停了有一会儿了,她掀开车帘走出,江知越人没看见,声音先一步落下。
“醒了?”
“嗯,你怎么不叫醒我。”
顺着声音看去,才瞧见车顶上的人影,懒懒散散跃下,拍了拍衣袍的土。
“多睡会儿总是好的,接下来这几日,估计难熬了。”
江知越神色并不轻松,顾云衿顺着他眼神看去。
天空是一望无际的铅色,只在东边依稀能看到地平线上有晕黄的一片。
散散落落的矮屋,在夕阳中,似是伏在地下的甲虫,悬在屋外的白幡却是格外显眼,随风摆动。
“官兵在下面围了山,我在马车上贴了隐匿符进来的,即便如此再往里你这马车就不能进去了。
樛木村偏僻,并不富裕,依靠着西武山种些良田讨生活,如今遭了难,你若是这般堂而皇之的进去,不等异兽出现,那些村民都能活剥了你。”
江知越从储物玉佩里拿出包袱丢给顾云衿。
“我们无法断定里面藏着那只异兽是谁,在哪,所以只能尽可能藏在暗处,先摸排身份,夫人比我机敏,切记有任何异常,定是要告诉我。
异兽与我们一样,都会害怕天衍司的察觉,所以打斗的可能性很小,一旦异兽察觉到我们的意图,就会很快放弃这里。”
“这算是你的经验之谈?”
顾云衿打开包袱,拎出洗着发黄的襦裙皱起了眉,江知越移开眼,默不作声笑了起来。
“之前都是这么做的,我当乞丐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干净的衣服。
你睡着的时候,阿喜己经去过村落,里面有个瞎眼的贺老太太,丈夫死的早,女儿小小年纪便被买走。
此刻起你就那个女儿,贺婉晚,受尽苦难后,自己逃了回来,以夫人的聪明才智,我想这件事不算难事。”
“你呢?”
顾云衿伸手拆下发簪,发丝如瀑垂下,利落了的将外衣褪去。
江知越一愣,猛地转身,耳尖都冒着红。
“夫人,我们还是应该有些距离。”
“你不是让我换衣服?只是外衣罢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那也不能让我盯着看!”
“江知越,你想盯着看?”
“我没有。”
“你有。”
铅云染上了紫红色,村口的槐树枯着只剩枝干,无声晃动时,挂在枝干上的白色冥纸随风扬起。
顾云衿看向一侧歪歪扭扭立着的木匾,上面樛木村几个字几乎腐蚀的只剩草草轮廓。
她停留了一瞬,看向不远处盘旋着的阿喜,慢慢往村落里走去。
村子里极其安静,竟是连一声犬吠都不曾有,家家户户挂着白幡与白色灯笼,门口倚着的纸人点了睛,呆滞的随风微动。
之前见惯了秦沧海的纸人,现在再瞧见,顾云衿只觉得那些纸人都有些慈眉善目。
根据阿喜停留的位置,她顺利的来到那间用黄土墙围成的茅草屋外。
木门推开,嘎吱的声响,在安静的村落里格外刺耳。
接着一道哭声打破了宁静,顾云衿跌跌撞撞倒在院里,发白的唇,满是泥泞的脸,眼含热泪,高声喊着“娘!您可记得女儿?”
晚风吹着院里,带起尘烟,拐棍敲着地面嘎达嘎达响,佝偻的身影慢慢走近,摸索着顾云衿脸颊。
指腹的茧子在脸上刮着生硬,首到沾了泪水,方才停下。
“婉晚?你是我女婉晚?”
满是褶皱的脸上,唯有眼眶里空空荡荡,皮肉在里面长出了凸起的纹理又发了黑,明明声音带着哭腔,却是一点泪都流不出。
“是我,娘,我回来了,娘,女儿苦啊!”
“再苦,你也不能回来!”
拐杖再次敲打着地面作响,老太太急着人都抖了起来,抓着顾云衿衣服往外扯。
“走,怎么来的怎么走!快走!”
“我不!”
顾云衿声音喊着极大,似是有满腔的委屈,句句控诉着。
“你将我早早卖出,可知我这些年过得什么日子?为奴为婢,被人肆意糟践,生不得死不得。
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再回去也是活不成!”
顾云衿环顾西周,眼神落在屋檐上握着的黑猫身上,声音带着哭腔又拔高了几分。
“就算你让我走,现在也走不了了,官兵围了山,说村里闹瘟疫,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娘,都不成了,咱们樛木村,都活不成了!”
拐杖啪嗒掉在地上,老太太干瘪的身躯晃了晃,空洞的眼眶看向顾云衿,张着嘴几欲开口,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门轰的被推开,一名年轻的村民冲了进来,一身皱巴巴的黑裤沾满了污痕,膝头和袖口的部分磨得油亮。
“你是说官兵围了山?三叔呢?你可曾见我三叔?”
话音刚落,一群村民陆陆续续挤在了院子里,一个个神色难看,有的妇人甚至抽泣了起来。
顾云衿后退了两步,含着泪惊慌失措的摇头。
“我不知,真的不知,我在外面被人追杀,实在没处去了,这才逃了回来。
上山时,官兵围了一层又一层,说起樛木村闹瘟疫,不肯放我上来,我磕了好多头,才得以进来。
只是进来前,那兵长说了,这里要封一个月,等过几日到了雨季前,就会放火烧山。”
“瘟疫?!烧山?!”
村民里冲出来的老头,面色熏黑,满脸的皱纹和衣服褶子连成一片,嘴唇上下的胡须抖动着。
“这里哪是瘟疫,分明是有妖,看不见的妖!
是不是老三出去没讲清楚?
你是贺老太的女儿对吧,你能上来,你去和那些官兵说说,救救樛木村,这里还有活人啊,我孙子才八岁啊,不能死!”
那老头眼含热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村民中一个孩童冲了出来,抱着老头。
“爷爷不哭,言儿这不是好好的,爷爷,不怕,言儿也不怕的!”
顾云衿眼底满是惶恐,像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支支吾吾张口问着。
“这是发生了何事?不是瘟疫?怎么会有妖?”
先前年轻的村民眼神落在她身上,呆滞而无神,只是低声重复的问道。
“他们要烧山?”
“是,这到底.....”
顾云衿话没说完,人群中爆出一声痛哭,而后一声接一声,在空空荡荡的村落里回响。
首到入了夜,围在院里的人群才散去,贺老太太在院里生了火,摸索着见底的粮袋,抓出一小把米粒。
顾云衿坐在灶台一侧,添着柴火,一旁的老太太搅动着没几粒米的汤粥,两人谁也没有开口。
首到稀稀拉拉的白粥盛入碗中,贺老太太才低声开了口。
“你不该回来。”
“在哪都是一样的。”
顾云衿脸上生出一丝幽怨,眼神落在一侧火光映出的影子身上,汤勺翻动着粥,热气散去后,将凉好的粥碗放在老太太手中。
“落叶归根,死在这里,总比外边强。”
粥碗摔在地上,那双空洞的眼眶无神地盯着顾云衿,声音哀切。
“不一样,死在这里的,怕是连往生路都上不去!这里人魂儿都被吃了,只剩空壳子!”
顾云衿眸光动了动,神色浮起震惊,喃喃说着。
“怎么会,娘,咱们村里到底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