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的城市还在沉睡,陈墨裹紧校服外套,踩着积雪往体校游泳馆走去。路灯在寒风中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呼啸的北风揉碎在斑驳的冰面上。路过早餐店时,飘来的豆浆香气让他想起母亲总说 “训练完记得吃热乎的”,可此刻胃里只有没消化的隔夜面包,在寒风中结成硬块。
游泳馆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陈墨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花。更衣室的地砖冷得像冰窖,他脱下袜子时,大脚趾的冻疮又开始隐隐作痛。这双穿了三年的泳袜,脚后跟处磨出的洞被母亲用黑线仔细缝补过,此刻针脚在寒风中硌得生疼。
推开通往泳池的玻璃门,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三十米长的泳池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幽蓝,水面结着薄薄的冰碴,在通风口的气流中轻轻碰撞。陈墨蹲下身,指尖刚触到水面,刺骨的寒意就顺着脊椎窜上后颈。他想起张涛教练说过 “真正的游泳运动员,要学会把冰水喝进肚子里”,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整个手掌按进水中。
训练计划本摊在池边,被水汽洇得有些模糊。陈墨抹了把脸上的水雾,目光落在 “200 米自由泳冲刺专项训练” 的字迹上。这个冬天,他己经重复了上百次同样的内容,可计时表上的数字始终在 2 分 05 秒徘徊 —— 这是省队选拔标准线外的灰色地带,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第一组 50 米冲刺开始,陈墨蹬壁的瞬间,小腿肌肉突然抽搐。他咬牙将疼痛压进喉咙,手臂划出的水花在低温中凝成细小冰晶,打在脸上像无数细针扎刺。当他触壁抬头,秒表显示 28 秒,比昨天慢了 0.3 秒。胸腔里翻涌着酸意,他知道自己又失败了。
“这么早就开始加练?” 张涛教练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陈墨回头,看见教练裹着军绿色大衣,手里捧着保温杯,热气氤氲中露出半张布满皱纹的脸。这位带出过省冠军的老教练,此刻眼神里却带着少见的担忧,“今天降温十度,先做三组热身。”
陈墨点点头,转身走向热身池。温水漫过肩膀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咔声。记忆突然闪回三年前,父亲骑着电动车载他来体校面试的场景。那天下着小雨,父亲的后背被雨水浸透,却笑着说:“儿子,只要你喜欢,爸这把老骨头还能再蹬十年车。”
“想什么呢?” 张涛教练的声音打断了回忆,“来,看我给你示范新的划水角度。” 教练脱下外套,露出布满老茧的手臂,在水面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陈墨注意到,教练左肩的旧伤让他每次划水都微微倾斜,那是年轻时比赛留下的病根。
“记住,200 米自由泳不是单纯的速度较量,” 张涛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最后 50 米的节奏才是决胜关键。你现在太急于发力,反而打乱了呼吸频率。” 他捡起池边的秒表,“跟着我的节奏游,用西划一呼吸。”
陈墨重新入水,努力调整动作。教练的声音在泳池上空回荡:“手臂再往前延伸十公分!保持身体流线型!” 冰凉的池水灌进鼻腔,他强迫自己专注于水流划过指尖的触感。当他第三次触壁时,秒表显示 27.8 秒 —— 虽然只进步了 0.2 秒,却让他的心脏猛地一颤。
训练结束时,晨光终于刺破云层。陈墨瘫在池边,看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斑。更衣室传来其他队员陆续到来的声音,他知道自己又错过了早课。手机屏幕亮起,母亲发来消息:“早餐在保温桶里,记得喝姜茶驱寒。” 配图是家里餐桌上孤零零的一碗粥,旁边放着几粒退烧药。
穿衣服时,陈墨摸到裤袋里皱巴巴的选拔赛通知。报名截止日期就在三天后,而他至今没游出过达标成绩。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杨帆,那个总穿着进口泳镜、被称为 “天才少年” 的队友。“还在磨你的 200 米?” 杨帆靠在门框上,语气带着几分戏谑,“省队可不要吊车尾的选手。”
陈墨没有抬头,继续系着鞋带。他想起上个月校际比赛,杨帆以破纪录的成绩夺冠时,看台上此起彼伏的喝彩声。而自己在同样的赛道上,拼尽全力也只拿到第五名。那一刻他突然明白,天赋的鸿沟有时比泳池还要深。
“别听他的。” 林小雨抱着泳包走进来,马尾辫上还沾着雪花,“昨天张教练说你的入水角度进步很大!” 这个刚进体校的女孩,总能用单纯的笑容驱散阴霾。她从包里掏出一袋红糖:“我妈熬的,说是对恢复体力特别好。”
陈墨正要推辞,手机突然震动。是省队助理教练王海发来的消息:“明早六点,来省队训练馆,有新的训练方案。” 他盯着屏幕上的字,手指微微发抖。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也可能是又一次希望的破灭。
走出游泳馆时,雪又下了起来。陈墨裹紧外套,看着自己的脚印在雪地上延伸。远处的居民楼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像撒在夜空的碎钻。他想起父亲常说的话:“路要一步步走,水要一口口喝。” 此刻寒风灌进衣领,却让他的头脑格外清醒 —— 无论明天等待他的是什么,至少今天,他还能在这冰冷的泳池里,为梦想再游一圈。